第六百七十七章 天命 (第2/3页)
天之眷命...提三尺剑,扫六合尘,外御强寇,内修德政...克复幽燕,荡平上京,殄灭大辽,雪百年之耻,复汉家之疆...功高万古,德被苍生,泽润草木,威加海内...此诚再造乾坤,功超伊霍...今神器不可久旷,天命不可固辞...臣虽愚昧,亦知神器有归,天命在彼...谨遵尧舜之典,效法汉魏之仪,敬逊于位,禅位于靖王顾怀...皇天后土,实鉴臣心;列祖列宗,伏惟尚飨!”
祭文诵毕,赵吉深深三拜九叩,当他最后一次深深叩首,额头重重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时,他的动作顿了顿,身上那件凝聚了赵氏百年气运的沉重衮服,仿佛正在失去原有的重量,那来自历代先帝的无形注视,在祭文念完的刹那,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复杂的释然,或者说是...对既定命运的最终认可?
殿内死寂,唯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殿外呼啸而过的寒风,刮过新裁的松枝,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而在殿外,不能进入太庙的百官,已经整齐地跪倒,然后出奇默契地,看向了同一个方向。
......
辰时初刻,紫禁城,武英殿。
此地已暂时充作顾怀登基前的更衣之所,殿内陈设极简,唯余肃杀,巨大的落地铜镜前,顾怀只着单衣,同样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数名经验老道、沉默如石的内侍,屏息凝神,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虔诚,将一件件衣袍为他穿戴整齐。
内衬是玄色云锦深衣,质地厚重,触手生凉,其上用极细的金线暗绣着繁复的星辰云纹,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的华光。
然后一件前所未见的玄黑龙袍披上了他的身躯。
袍服并非传统的明黄,而是最深沉、最纯粹的玄黑,以最上等的玄色贡缎为底,用极细的金线、银线、玄青丝线交织盘绣出一条巨大的龙身自袍摆扶摇而上,缠绕身躯,矫健狰狞,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见,龙首昂然踞于右肩,龙目以鸽血红的细小宝石镶嵌,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暴戾的血光,仿佛随时会破帛而出,择人而噬!玄色为底,摒弃了传统的日月星辰、十二章纹等繁复装饰,只有彷佛能吞噬光线的临渊玄黑,而那条盘踞的的龙身,则散发着一种原始、霸道、唯我独尊的恐怖威压--这是以武力定鼎乾坤、以鲜血染红江山的开疆之主才配拥有的颜色!
束上镶嵌玄玉、造型古朴的腰带,顾怀探手,从一旁紫檀木架上取过一柄连鞘长剑,剑鞘古朴,乌沉沉的木质上缠绕着磨损严重的皮革,正是那柄自辽国缴获、曾饮尽大辽气运的七星龙渊,顾怀沉默地看了它许久,然后拇指轻推卡簧,“锵”一声清越龙吟,剑身出鞘半尺。
乍现的寒光下,却是斑驳的暗红锈迹,如同凝固干涸的陈旧血痕,深深蚀入剑脊那七颗代表北斗的黯淡星纹之中,即使已经经过几次粗磨,剑锋亦不复当年锐利,钝口处甚至可见细微的崩缺,这已非杀敌的利器,而是一柄承载了太多征伐、杀戮、王朝兴衰与异国崩塌前绝望的--残兵,它的象征意义远大于实用,却比任何崭新的宝剑都更能吸引人的目光。
顾怀凝视着剑身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倒影在斑驳锈迹与幽暗烛光中扭曲变形,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他面无表情,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倒映着剑身的寒光与血锈,沉静得可怕,深处却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疲惫、抗拒与一丝被命运推至此地的冰冷决绝。
“啪!”
剑身归鞘,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将这柄锈迹斑斑的帝剑悬于腰侧玄玉腰带之上,剑鞘轻撞甲胄般的龙袍下摆,发出低沉的“铿”声,余音绕殿。
“少爷,吉时要到啦!”王五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顾怀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身玄黑龙袍、腰悬锈剑的身影,镜中人眼神锐利如刀锋,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峭与沉郁,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至尊宝座,而是以万里河山为栅栏的无边囚笼,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冰冷,带着殿内沉水香、新木、皮革、铁锈混合的复杂味道,然后踏出了脚步。
“走吧。”他说。
......
辰正,太庙正殿。
巨大的汉白玉月台下,风似乎更烈了,卷动着残雪碎冰与新柳的嫩芽,抽打在百官厚重的朝服上,黑压压的人群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凝固的海面,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着通往太庙深处神道尽头那幽深的门洞,沉默地等待着。
“啪!啪!啪!”
三声撕裂长空的脆响陡然炸开!
静鞭!
由最坚韧的百年犀牛皮鞣制浸油,鞭长三丈,鞭梢缀以精金,由三名膂力惊人、经过特殊训练的净鞭太监于丹陛之下的三个方位奋力挥动!鞭梢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爆鸣,带着无上的威权与不容置疑的肃杀,瞬间涤荡了天地间所有的杂音,也狠狠抽在每一个人的心尖上!百官无不心头剧震,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
“呜!呜!呜!”
紧随其后,低沉雄浑的号角声连绵响起,十二支巨大的犀角号由魁梧力士吹响,声浪如同沉睡的巨兽被唤醒发出的咆哮,穿透云霄,震荡着整座北平城的砖瓦!
“百官--跪--迎!!!”
司礼监掌印太监沐恩立于丹陛最高处,用尽全身力气,脖颈青筋暴起,发出近乎破音的尖利嘶喊,声音在号角雄浑的余音中依旧清晰刺耳,直贯耳膜!
“哗--啦--!”
如同被无形的巨浪瞬间席卷,月台上、台阶下,所有绯青绿各色袍服的官员,如同被狂风吹倒的麦浪,动作整齐划一地矮了下去!膝盖撞击在冰冷刺骨的汉白玉地砖上,额头紧接着重重叩下,撞击声汇成一片压抑的雷鸣!放眼望去,月台上下,一片冠冕伏地,脊背如潮!
就在这万籁俱寂、群臣俯首、连风声都仿佛被抽干的刹那--
神道尽头,那幽深的门洞阴影里,一道身影缓缓踱出。
玄黑!
极致的玄黑!吞噬一切光线的玄黑!
顾怀踏着沉稳如山的步伐,一步步走上月台,那身没有任何多余纹饰、唯有盘踞金绣黑龙的玄色龙袍,在灰白的天光、残雪的映衬与无数烛火的跳跃下,似乎吞噬了一切光线,袍服上的盘龙随着他的步伐起伏,龙目血红,鳞爪贲张,腰间那柄连鞘的七星龙渊,剑鞘磨损,斑斑锈迹却透着无尽的沧桑与沉重杀伐之气!
他目不斜视,对两旁跪伏如林的百官视若无睹,径直穿过这片由冠冕袍服构成的海洋,靴底踏在冰冷的汉白玉上,每一步都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音,像极了战场催征的战鼓,一声声,敲打在每一个俯首者的心头,凛冽的寒风卷起他玄黑龙袍的下摆,猎猎作响,更显其身姿孤峭挺拔如北地千年不化的雪峰。
他走到丹陛之下,与身着明黄衮服、立于丹陛之上的赵吉隔着一道九级白玉阶,静静对视,一上一下,一明黄一玄黑,一旧一新,一禅让...一登基。
“诏曰--”
赵吉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竭力维持的平稳:
“咨尔靖王顾怀:朕闻天命靡常,惟德是辅;神器至重,必归有德...曩者北虏凭陵,乱我华夏,神州板荡,生民涂炭...幸赖卿禀天地之正气,承昊天之眷命,忠贯日月,义薄云天...提劲旅以扫妖氛,运神机而摧强虏,,,克复上京,殄灭大辽,雪百年之耻,复祖宗之疆...功高百代,德被八荒,泽润草木,威震殊俗...此乃乾坤再造之功,日月重光之业...”
“...今朕虽在冲龄,亦知神器不可以久旷,天命不可以固辞...仰稽天意,俯察舆情,神器有归,兆民仰望...今朕钦承昊天之明命,率循尧舜之旧章,敬逊于位,禅位于卿...卿其祗顺天心,飨兹大命,保乂我烝民,永终天禄!上以对皇天祖宗,下以慰四海黎庶...钦哉!”
禅让诏书宣读完毕,月台上下,陷入一片比之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死寂,寒风卷过,吹动赵吉衮服冕冠上的垂旒,十二串白玉珠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叮咚”声,在这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顾怀立于丹陛之下,玄衣如墨,身影仿佛融入了这片黎明前的阴影,他并未立刻回应,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赵吉,投向那承祧殿内幽深的、供奉着历代魏帝神主的方向。
赵轩的灵牌也在那里。
“臣,顾怀,”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寂静,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起于微末,本一介布衣,漂泊江湖,苟全性命于乱世,蒙先帝拔擢于草莽,寄以腹心,托以社稷...受命以来,夙夜忧叹,唯恐托付不效,有负先帝知遇之恩...赖将士用命,效死疆场;苍天庇佑,假我时日;万民膏泽,哺我根基...幸不辱命,克复北疆,扫清寰宇...此皆先帝遗德昭昭,将士血勇昭彰,黎庶膏泽深厚所致,臣,何功之有?”
他微微一顿:“且神器至重,天命攸归,非人臣所敢窥伺!臣惟愿效周公辅成王故事,竭股肱之力,尽忠贞之节,扶保幼主,拱卫河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报先帝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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