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九章 后位 (第2/3页)
冷的月色,唇角弯起一个极淡、却真实无比的弧度,带着一丝自嘲:“在清河崔氏的藏书阁里,我读懂了太多兴衰荣辱,太多身不由己,所以明白,凤冠对于身上带着崔氏血脉的我来说,太重了,它意味着无论我怎么想,爱都不会再纯粹,意味着我会一直身处漩涡的中心,意味着...永远活在无数双眼睛的审视与算计之下--那不是我想要的。”
她转回目光,坦然地迎上顾怀深邃而复杂的注视:“陛下当初许我‘内相’之位,我便明白,那是一个台阶--一个给陛下,给朝堂,或许...也是给清河崔氏的一个体面台阶,让我得以留在陛下身边,却又不必背负那‘皇后’之名所必然带来的猜忌与重压,让陛下可以...安心。”
“安心”二字,她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砸在顾怀心上,她竟看得如此透彻!将他心中那点因政治本能而生的芥蒂,看得清清楚楚!
“但我想拒绝,”崔茗的声音依旧平静,“因为‘内相’之位,依旧是‘有用’的崔茗,依旧是陛下权衡利弊后安置的一个...位置,或许很重要,或许权柄不小,但本质上,与当初被家族当作联姻筹码送出清河,并无不同。”
她向前走了一小步,月光落在她完美无瑕的脸上,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纯粹而执拗的光芒:
“陛下,我用了那么久,那么笨拙,才终于走到您身边,让您...肯允我留下,我不想再因为任何‘有用’的理由,再因为任何权衡与妥协,让这份好不容易得来的‘在一起’,掺杂进别的东西,我只想...纯粹地,做您的崔茗,不是女官,不是棋子,不是皇后,只是...崔茗,为您端一盏茶,研一池墨,在您疲惫时,能有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驻足,仅此而已。”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这深宫寂寥,我不害怕,有您在的地方,便不算寂寥,我只怕...陛下心中,永远留着清河门外那一道坎,永远将崔茗视为崔氏阳谋的一部分,永远...隔着那层芥蒂看我。”
殿内陷入了长久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顾怀定定地看着她,看着她月光下清丽绝伦的容颜,看着她眼中那份不掺一丝杂质的纯粹诉求与那深藏的、因被看透本质而产生的隐痛,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内心最隐秘、最不愿承认的角落--那因崔氏阳谋隐约“得逞”而产生的政治性芥蒂,以及对这份芥蒂影响二人关系的...恐惧。
他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狼狈与...释然,狼狈于自己那点帝王心术被枕边人看得如此通透;释然于她所求的,竟如此简单,又如此艰难。
“或许...”顾怀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艰涩与坦诚,他缓缓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是我太小心眼了。”
他伸出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轻轻拂过她眉心的那点朱砂,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坐上这把椅子,”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目光扫过这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宫室,“看谁...都像带着目的,算计江山,算计我,算计千秋万代,世家...尤其如此,崔老太公那只老狐狸,哪怕骨头都化成灰了,他布的局,似乎还在我眼前晃--更何况他现在还活着,明面上和蜀地崔氏再无交集,可谁都能猜到,崔氏永远会顺着他的意志存续下去,”他顿了顿,目光沉凝地看进崔茗清澈的眼底,“我忌惮的,或许从来就不是你,崔茗,我忌惮的,是世家门阀那打不死、烧不尽的韧性,是它们总能找到缝隙,试图将根系重新扎回权力土壤的本能!我怕...怕有朝一日,这江山,这龙椅,甚至我的血脉,都成了它们延续的养分!我更怕...因为这份忌惮,辜负了你的一片心。”
崔茗静静地听着,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帝王的冷酷,男人的挣扎,还有那深藏的一丝...歉疚。当他说出“辜负”二字时,她眼中强忍的水光终于控制不住,无声地滑落。
她没有哭泣,只是任由泪水静静流淌,然后,她抬起手,轻轻覆在他停留在自己眉心的手背上。
“陛下,”她的声音带着泪意浸润后的温软,却异常清晰,“您没有小心眼,这只能证明,您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顾怀身体微震。
“就像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在您踏进清河崔氏庄园的那一刻起,就隐隐预见到的那样,”崔茗的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坐上这把龙椅,您便不再只是顾怀,您是天子,是社稷,您所思所想,所忧所虑,早已超越了个人爱憎,您想得越多,看得越透,越是好事。”
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陛下警惕世家,打压门阀,是为了大魏的根基稳固,为了后世不再受其桎梏,这份心,这份志,崔茗懂,清河崔氏也好,蜀地崔氏也罢,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恪守本分,陛下自会给他们一条生路。若有不轨...”她顿了顿,“自有国法昭昭,雷霆手段,这与我是谁,是否是皇后,又有何干系?”
她微微仰头,让顾怀能更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坦诚与无悔:“我所求的,不过是陛下身边方寸之地。”
“至于皇后之位...”她轻轻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超脱,“那顶凤冠,太重,也太冷,我不想要,陛下若因顾虑而不想给,那便不给,只要陛下准我留在这里,做您的崔茗,便足够了,清河崔氏的算计,蜀地崔氏的兴衰,都与栖梧苑里的崔茗...无关了。”
顾怀的心,被这席话彻底撼动了,他看着她泪痕未干却无比平静坦然的脸,看着她眉心的朱砂在烛光与泪光映衬下愈发殷红,看着她眼中那份超越情爱、直抵他帝王心境的深刻理解...心中那道因政治芥蒂而筑起的高墙,轰然倒塌。
原来,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家族操控的棋子,她的心,比他想象的更通透,更辽阔,也更...坚韧,她看透了他的忌惮,理解了他的立场,甚至...包容了他身为帝王的冷酷。
他反手,紧紧握住了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微凉柔荑,那温润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我...明白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沉沉四字,没有承诺,没有解释,但紧握的手和眼中翻涌的深沉情愫,已胜过万语千言。
......
数日后,太极殿大朝,金钟九响,百官肃立,玄黑龙袍的顾怀高踞御座,目光沉静如渊,扫视着下方黑压压的冠冕。
经过那夜栖梧苑的剖白,他眉宇间的郁结似乎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内敛深沉的威仪。
朝议如常进行,关乎迁都收尾、南洋殖民方略、草原清剿进展等要务一一议定,当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所有人都在等着沐恩那尖利的声音喊出“散朝”时,沐恩却手捧明黄诏书,踏前一步,尖细庄重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绍膺骏命,统御万方。乾坤定位,阴阳协和。中宫之位,上承宗庙之重,下系黎庶之望,诚为社稷根本。咨尔崔氏茗,系出清河,毓秀名门。秉性端淑,德容并懋。柔嘉维则,温惠宅心。昔在潜邸,侍奉勤恪,克尽恭顺;佐理机务,明达有识。贞静持身,允协珩璜之度;幽闲表德,克符图史之规。是用仰承慈谕,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靖平元年十一月十五日,授金册金宝,立为皇后。正位坤宁,母仪天下。尔其祗承景命,懋赞朕躬。勤修内则,表率六宫。协和上下,敦睦亲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诏书念罢,整个太极殿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
没有哗然,没有喧哗,只有一片深沉如海的沉默,百官垂首,目光死死盯着脚下的金砖,仿佛要将那冰冷光滑的表面看穿,无数道思绪在无声中激烈碰撞:
崔茗!果然是那个出身清河崔氏的女子!那个曾以幕府女官身份搅动风云、传闻中才貌冠绝的女子!陛下最终还是立了她为后!
“系出清河”四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无数世家出身或与世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官员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要知道这位新帝登基虽然不过大半年光景,但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如今此举...又是意欲何为?是念及崔氏当初在北境的支持旧情?是对清洗河北世家的一种补偿?还是...意味着以崔氏为代表的世家门阀,将借此皇后之尊,重新获得喘息之机,甚至再度崛起于朝堂?
一些敏锐的老臣,则从诏书中“佐理机务,明达有识”的评语以及强调的“贞静持身”、“幽闲表德”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陛下既未刻意回避她的出身,也未过分拔高她的政治才能,而是将她定位在了一个标准的、符合礼法期待的“内则”、“坤宁”的后宫之主位置上。这究竟是压制,还是...某种平衡?
巨大的疑云笼罩在每一个朝臣心头,他们不敢抬头窥探圣颜,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捕捉着御座之上的动静,试图从新帝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中,解读出这立后诏书背后蕴含的帝王心术。
丹陛之上,顾怀面无表情,玄黑龙袍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他端坐于龙椅之上,如同一尊俯瞰众生的神祇,又像一头蛰伏的黑龙,那深邃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一片静默的冠冕海洋,将百官那无声的震惊、揣测、疑虑、甚至一丝隐晦的期待尽收眼底。
他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猜吧。
尽管去猜。
猜清河崔氏是否会因此水涨船高?猜蜀地的崔氏分支是否会借势而起?猜这皇后之位,是否意味着世家力量在新朝的回潮?
他冷冷地看着他们,任由那些无声的猜疑在朝堂上蔓延、发酵,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沉默带来的无形威压。
他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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