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七章 白山 (第1/3页)
马蹄踏碎冻土,卷起漫天雪尘,三千余骑--这是完颜阿骨打能带走的最后、最核心的力量,如同离弦的箭簇,撕裂漠北的寒风,向着东南方亡命飞驰。
他们丢弃了一切不必要的累赘,马背上只有冰冷的兵刃、风干的肉条和装满烈酒与仇恨的皮囊,队伍沉默得可怕,只有马蹄敲击大地的闷响和粗重的喘息,汇成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洪流。
巴图鲁策马紧跟在完颜阿骨打身侧,老将的脸上忧色更重:“大王,后方...***他们那几千人,还留在原地,配合魏军清剿残部...我们这一走...”
“弃子!”完颜阿骨打头也不回,声音斩钉截铁,“顾怀要的是本王!是本王手里的刀!***他们留下,魏人只会以为我们还在‘尽忠职守’!能拖一刻是一刻!等我们冲回辽东,关上辽阳的大门,他们...或许还能有条活路!”他眼中没有丝毫犹豫,只有孤注一掷的疯狂,为了最后的生机,什么都可以舍弃,包括那些追随他深入草原、此刻却被蒙在鼓里的部众。
乌尔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对!只要回到辽东!回到白山!唤醒林子里那些还没被魏狗抓出来的部族!再联合顺义川的族人!魏狗在辽东才多少人?李正然?一个酸腐文人!他懂什么打仗!辽阳城...本就是咱们女真儿郎用血换来的!”
完颜阿骨打没有回应,只是狠狠抽打着坐骑,头顶太阳投下的阳光像是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眼底。
不甘!
这念头如同毒火,瞬间焚尽了所有的寒意,凭什么?!凭什么他完颜阿骨打,从白山黑水间搏杀出一条血路,打下辽阳,建立金国,到头来却要像丧家之犬般被魏国圈禁、肢解?凭什么顾怀能端坐龙椅,目光投向万里波涛,而他只能在草原上徒劳挣扎,看着自己的根基被一点点抽空?!
轰隆!
一道闪电般的明悟,毫无征兆地劈开了他翻腾的怒火与绝望!
上京初定!顾怀端坐龙椅,一个眼神便让他跪地领命!那时他以为的宽容,是念旧?是威慑?不!是无视!是彻头彻尾的不在意!
攻打上京慢了一步?背信弃义?在顾怀眼中,那或许只是棋盘上一颗棋子不合时宜的躁动,无伤大局,甚至懒得费心去惩戒,因为顾怀要的从来不是惩戒他完颜阿骨打这个人,他要的是整个辽东!是整个白山黑水彻底融入大魏的版图!他完颜阿骨打的野心、挣扎、背叛,在顾怀俯瞰万里的目光里,不过是归化辽东漫长进程中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一个需要时间消化的疥癣之疾。
顾怀容忍他在草原上追剿耶律崇,不是信任,而是利用!利用他这把还算锋利的刀,去清除魏国不愿沾手的麻烦,去流干女真最后的血!同时,辽东那边,温水煮蛙的绞索,正借着这时间差,一寸寸勒紧顺义川的脖子!拆族、分地、征质子...每一步,都在不动声色地抽掉女真的脊梁骨!
“哈哈,好...好一个顾怀!好一个大魏皇帝!”完颜阿骨打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笑声在寒风中扭曲变形,充满了被彻底看穿、被彻底蔑视后的狂怒与悲凉,“原来...本王在你眼里,从来都只是一条...连被认真宰杀都嫌费事的...野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却让他混乱的头脑异常清醒,顾怀的“不在意”是致命的,但也给了他唯一的机会--时间差!魏军主力被耶律崇的垂死挣扎和后续的“犁庭扫穴”牢牢拖在草原深处,无暇东顾。李正然坐镇辽阳,兵力分散,既要弹压顺义川,又要防备可能出现的零星反抗。这是他完颜阿骨打赌上性命、冲破封锁,回到白山黑水老巢的唯一窗口!
日夜兼程,马歇人不歇,渴了灌一口烈酒,饿了啃一块冻硬的肉干,沿途遇到的小部落,要么远远避开,要么以雷霆手段屠灭,不留一个活口走漏风声,完颜阿骨打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受伤头狼,带领着他的狼群,在魏国布下的天罗地网缝隙中,亡命穿行。
十日后,当他们踏入辽东外围,那片相对熟悉、却已物是人非的山林边缘时,一个风尘仆仆、带着草原烟尘气息的传令兵追了上来。
“大王!草原...草原战报!”传令兵滚鞍下马,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陈平的黑旗营...在浑善达克沙地以北...追上耶律崇了!瀚王府卫队全灭!瀚王萧斡里剌...战死!但是,但是耶律崇那狗崽子...跑了!”
“跑了?!”乌尔泰猛地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
“是!据说只带着三五个心腹,钻进了北海边的苦寒荒原!魏军...魏军追到北海边,风雪太大,实在无法深入,陈平筑了京观,已经...已经撤军了!”传令兵喘着粗气,“还有,西路杨、赵两位魏将,焚烧草场...毒化水源,草原...草原上几个大点的部落,要么臣服,要么...要么被屠了,但残辽没灭干净!耶律崇...还活着!”
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天助我也!!”完颜阿骨打猛地勒住战马,仰天发出一声狂啸,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狂喜如同岩浆般冲垮了连日奔波的疲惫和绝望!
耶律崇没死!残辽的火种还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魏国宣称的“犁庭扫穴”并未竟全功!意味着草原深处,依旧埋着仇恨的种子!意味着顾怀的北疆,远未到高枕无忧的地步!
更重要的是,对他完颜阿骨打而言,这是天赐的掩护!魏军主力因恶劣天气和“残辽未靖”而暂时撤军,注意力必然还集中在草原善后和搜捕耶律崇上!谁会想到,他完颜阿骨打会在这时,如同鬼魅般,带着最精锐的力量,悍然回师辽东?!
“哈哈哈哈!”完颜阿骨打的笑声在空旷的山林间回荡,充满了绝处逢生的癫狂,“顾怀!你机关算尽!终究算漏了这天意!算漏了本王这条命!辽东!辽东!本王回来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仿佛已经看到辽阳城头重新插上金国的狼旗,看到白山黑水间蛰伏的部族在他的号令下揭竿而起,看到顺义川的族人冲破枷锁,看到李正然那个酸腐文人在女真铁蹄下瑟瑟发抖!他甚至看到了...未来!一个依托白山天险、坐视魏国与草原残辽互相消耗、最终由他完颜阿骨打渔翁得利的未来!
“加速!全速前进!”完颜阿骨打狂吼,马鞭狠狠抽下,“穿过前面那道河谷,就是辽阳平原!白山黑水...在等着我们!”
三千铁骑爆发出震天的呼吼,疲惫被狂喜驱散,速度陡然提升,如同一股决堤的黑色洪流,轰然涌入前方那道狭窄、两侧山势陡峭的河谷。
马蹄声在谷中激荡起雷鸣般的回响,震得两侧山崖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完颜阿骨打一马当先,心潮澎湃--快了!就快了!冲出这道河谷,便是海阔凭鱼跃!顾怀的不在意,魏军主力的回撤,耶律崇的幸存...这一切,仿佛都是白山黑水的神灵为他铺就的归家之路!
河谷即将到尽头,前方已经能看到开阔地的天光。
就在这冲出生天的前一刻--
“咻--!”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毫无征兆地从左侧山崖上射出,直刺铅灰色的苍穹!尖锐的尾音如同嘲笑,瞬间撕裂了山谷中狂热的马蹄声!
嗡!
完颜阿骨打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狂喜的笑容瞬间僵死在脸上!
紧接着--
“轰!轰!轰!轰!”
沉闷如雷的轰鸣声,并非来自天际,而是从河谷两侧陡峭的山崖之上,如同天地之威的咆哮,骤然炸响!
那不是雷声。
那是炮声!大魏制式虎炮特有的、沉闷而致命的怒吼!
几乎在炮声炸响的同一刹那,河谷两侧的山崖之上,如同鬼魅般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黑影,一面面玄黑色的魏字军旗在寒风中猎猎展开!冰冷的金属反光连成一片,那是无数蓄势待发的火铳枪口!
“有埋伏--!!!”巴图鲁凄厉的嘶吼声被淹没在更大的轰鸣中。
轰!轰!轰!
第一轮炮击的霰弹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扫入狭窄河谷中密集冲锋的女真骑阵!冲在最前面的数十骑,连人带马瞬间被狂暴的金属风暴撕碎!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混合着内脏碎片如同暴雨般泼洒!战马凄厉的悲鸣、骑士绝望的惨嚎瞬间取代了冲锋的呼吼,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鼻的硝烟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噗噗噗噗--!”
紧随炮击之后,是如同爆豆般密集、令人头皮发麻的火铳齐射声!两侧山崖上,早已排好三段击阵型的魏军铳手,冷静地扣动了扳机!铅弹组成的致命弹幕,如同两堵无形的、布满尖刺的钢铁墙壁,从左右两侧狠狠挤压向河谷中混乱的骑兵!
铅弹轻易洞穿了皮甲,撕裂了血肉!女真骑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成片栽倒!人仰马翻,自相践踏!狭窄的河谷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完颜阿骨打身边的亲卫如同被重锤击中,一个个惨叫着跌落马下!
“大王!小心!”乌尔泰目眦欲裂,猛地扑过来,将完颜阿骨打从马背上撞了下去!几乎同时,数枚铅弹狠狠打在他刚才的位置,将他身下的战马打得血肉模糊!
完颜阿骨打重重摔在冰冷泥泞、浸满鲜血的地上,头盔滚落,额角被碎石划开,鲜血糊住了左眼,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弥漫的血雾和硝烟,看到了河谷尽头那面缓缓升起的大纛。
玄黑底色,金色丝线绣着一个巨大的、龙飞凤舞的“李”字!
大纛之下,一人端坐马上,未着沉重铠甲,只是一袭轻甲,外罩御寒的玄色大氅,面容清癯,三缕长须在风中微拂,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潭,正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炼狱般的河谷。
李正然!
那个他口中“酸腐文人”的李正然!此刻却如同掌控生死的判官,端坐于地府的入口!
“李--正--然--!!!”完颜阿骨打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血红的独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恨意!他明白了!全明白了!什么耶律崇逃脱!什么魏军回撤!全都是饵!是顾怀和李正然精心为他准备的、请君入瓮的死局!顾怀不是不在意他,而是早已算定了他所有的挣扎,只等他自投罗网!
“冲出去!!”完颜阿骨打拔出腰间那把赵裕所赠的、镶嵌宝石的黄金匕首,疯狂地嘶吼,“向前!只有向前!冲出去!!”他挣扎着爬起,抓住一匹无主惊马的缰绳,不顾一切地翻身上马。
“护驾!护大王冲出去!”巴图鲁须发戟张,挥舞着沉重的狼牙棒,如同疯虎般带着残存的死士,迎着两侧山崖倾泻而下的弹雨和不时落下的霰弹,用血肉之躯硬生生在前方开路!不断有人倒下,被践踏成泥,但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驱使着残存的数百骑,如同受伤的狼群,爆发出最后的凶性,向着河谷出口亡命冲锋!
出口就在眼前!开阔地的天光已经清晰可见!
然而,等待他们的,不是生路,而是另一道钢铁防线!
河谷出口外,魏军早已严阵以待,拒马鹿砦层层叠叠!拒马之后,是密密麻麻、长矛如林的魏军重步兵方阵!寒光闪闪的矛尖如同钢铁丛林!方阵两翼,是肃立如山的魏军骑兵,冰冷的马槊斜指前方!更后方,一门门黑洞洞的虎蹲炮炮口,再次对准了这唯一的生门!
“放--!”李正然冰冷的声音响起。
轰!轰!轰!
砰!砰!砰!
炮火与铳弹再次交织成死亡的罗网,狠狠罩向冲出河谷口的女真残兵!冲在最前面的巴图鲁,连人带马被数枚霰弹击中,魁梧的身躯瞬间炸开,血肉模糊!乌尔泰怒吼着挥舞弯刀,却被数支长矛同时洞穿,高高挑起!
完颜阿骨打身下的战马再次被铅弹击中前腿,悲鸣着跪倒!他被狠狠甩飞出去,滚落在冰冷刺骨的泥泞中,那把黄金匕首脱手飞出,掉在不远处。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了他,他看着身边最后几十名亲卫在魏军钢铁丛林中徒劳地冲杀、倒下,看着李正然那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闹剧的眼神,看着那面刺眼的“李”字大纛。
顾怀...你赢了,又赢了,赢得如此彻底,如此...不屑一顾。
这场截杀到底是顾怀的命令,还是李正然的自作主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果完颜阿骨打继续在草原上配合魏军围剿残辽,那么辽东的平静还能持续下去,而一旦他决定悍然回转东南--那么这道河谷就会成为金国覆灭的最好理由。
算准了,算绝了。
“啊--!!!”完颜阿骨打发出一声泣血般的狂嚎,猛地扑向掉落的黄金匕首!他抓起它,不是刺向敌人,而是狠狠扎向自己的心口!与其被俘受辱,不如自我了断!
“铛!”
一道乌光闪电般袭来,精准地击飞了他手中的匕首!是一支力道强劲的弩箭!
数名如狼似虎的魏军重甲步兵猛扑上来,沉重的盾牌狠狠砸在他的后背,将他死死按倒在冰冷的泥水里!粗糙的绳索瞬间勒紧了他的脖颈和手腕,几乎要将他勒断气!
“捆结实了!留活口!押送京师,献俘阙下!”一个冷酷的军官声音响起。
完颜阿骨打被粗暴地拖拽起来,像拖一条死狗,他奋力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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