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枯镜映尘 (第3/3页)
凑近了去辨识那张满是困惑和担忧的小脸。酒意似乎被这简单的关心驱散了一点点微末的光晕。
“哦……哦……是你啊……”浑浊的目光似乎终于聚焦,认出了眼前的孩童,“徐家……徐家老三……对……徐……徐安……”他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拼凑出这两个字,随即发出一种复杂难辨的低笑,带着酒气和自嘲。
认出了人,他情绪忽然松懈了一下,整个人又软了几分。大概是觉得对着个孩子可以彻底放下最后的伪装,他伸手从歪倒的桌子底下摸索着捞起一个粗陶酒壶,又胡乱抓起个相对完好的酒杯。酒壶摇晃着,浑浊的酒液哗哗倾倒,溅出了不少。
“来……小子!”王子旭把倒得近乎满溢的酒杯,不容分说地往小徐安面前重重一顿,“尝……尝尝!男人嘛……早晚都要……跟这玩意儿打交道!早喝晚喝……都一样!来!陪老子……喝一个!”
杯中那透明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晃动着,散发出浓烈刺鼻的味道,直冲小徐安的鼻腔。他本能地皱紧了小脸,想往后缩。可眼前的王叔瞪着眼,脸上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混合着期待、命令甚至还有一丝荒诞的平等意味的执拗。长辈赐,不可辞,这几个字像石头一样压在徐安小小的心里。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伸出微微颤抖的小手,一把握住了那只粗糙沉重的酒杯,仿佛握住的是一块烧红的炭。他紧闭双眼,用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姿态,猛地仰头!
“咕咚!”
辛辣!如同滚烫的烙铁,瞬间灼烧过喉咙!紧接着是火一般燎原开去的剧痛和窒息感!“咳咳咳!咳……”徐安瞬间弓起小小的身子,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小脸涨得通红,像煮熟的虾子,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狂涌而出,身体不受控制地打着颤。那种被烈酒狠狠呛咳、仿佛连灵魂都要咳出来的痛苦,是他短暂人生里从未品尝过的酷刑。
“哈哈……咳咳!好小子!够……够种!”王子旭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轰然大笑,似乎被这孩子破釜沉舟般的“壮举”意外地取悦到了。剧烈的笑让他也跟着咳嗽起来,一边咳一边指着徐安那狼狈至极的模样,脸上醉酒的红晕更深了。
“不愧……咳咳……不愧是徐老鬼……那倔驴的种!跟他年轻时候……一个德性!”他笑着,用那只没拿酒壶的手,力道奇大地拍在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还弓着身子的小徐安背上。那一下拍得徐安又差点背过气去。
“行!小子……够爽快!合老子……我王子旭……的胃口!”王子旭挣扎着坐直了些,醉意朦胧却豪气干云地挥手,指了指旁边一把勉强立着的木凳,“来……坐下!看在你这么……这么够劲儿的份上!老子……老子今天破例!给你讲个顶顶好听的故事!就只讲给你听!旁的人……”他大着舌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都没听过!”
徐安被他拍得骨头都在疼,又被呛得眼泪汪汪,听到这“只讲给你听”的许诺,那被烈酒灼烧的委屈和对王叔状态的不安,瞬间被巨大的好奇和一种奇异的“特权感”压了过去。他抬起湿漉漉的脸颊,胡乱抹了一把眼睛和鼻子,也顾不上凳子上还有没有尘土,便真的依言,在那把吱呀作响的木凳上,挺直了小小的脊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又充满期望的复杂目光,认认真真地、等待着那场“独属于他的”故事开幕。
幽暗狭小的屋子里,空气里充斥着劣质烈酒的刺鼻气味、碎裂陶片的尘埃气息,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而孤独的成人世界的迷离氛围。一个小小的、刚刚经历“烈酒洗礼”的孩子,满身狼狈地坐在破木凳上,眼睛却亮得惊人,紧盯着眼前这个醉态可掬、行为举止与平日判若两人、甚至连名字都似乎更换了的王叔叔,等待着那个神秘故事的降临。
这片昏沉的空间,瞬间凝固成了一个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