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血泪做酒 (第3/3页)
其事地先捧出一个沉甸甸、泥封完好的酒坛,坛口上系着象征尊贵的暗红绸带,在风中微微飘荡。接着,又小心地取出三册线装书。书的装帧精美异常,深蓝缎面书封上用暗银烫着细腻的云鹤花鸟图案,在菜园温煦的光线下流转着雅致的光泽。
“孝敬您的,哪敢糊弄!”徐安的声音带着自豪,“您瞧,这坛子里的,可是十年窖藏的‘月中桂’!知道您好这一口!这书呢,”他扬了扬那精美的书册,“是现下最时兴的《镜花缘》《灵州奇谭》《山海拾遗录》!给村里的娃娃们换换口味,省得他们天天只缠着您讲老掉牙的那几出!明儿一早还得带这小子回城里处理点急事,这次就真不能陪您尽兴了。”徐安语气带着歉意,又透着对下次约定的笃定,“等下次!下次回来,我备足了好酒,您备足了故事,咱们爷俩非得痛饮一场,不醉不归不可!”
“月中桂?”王子旭几乎是抢也似的接过酒坛,那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心头一喜!小心翼翼揭开封泥,凑到坛口深深一嗅!顿时,一股清冽醇厚、浓郁而不刺鼻的桂花冷香混合着陈酿的馥郁芬芳扑鼻而来,仿佛月下的桂树林在眼前无声绽放。
他老脸上瞬间布满陶醉的红光,一连赞了三声:“好!好!好小子!就这个味!还是你懂老头子!这坛‘月中桂’,没十两雪白的纹银可打不住啊!啧啧,看来是真发达喽!”他感慨着,似是想起了当年窝在这破屋里喝浊酒的窘迫。
他又拿起那几本簇新的书册,布满老茧、指节变形的手指异常轻柔地拂过光滑温润的书封,仿佛摩挲着稀世珍宝。“瞧瞧……这书……做得可真精细……”他翻了几页,里面的文字清晰,插图画得栩栩如生,“孩子们见了怕是要欢喜疯了,肯定要抢破头……”嘴上说着孩子们,眼睛却看着徐安,那份感激和对后生念及乡情的欣慰,清晰地藏在眼底的每一道皱纹里。
“成!有事儿就去忙!年轻人,前程要紧!”王子旭挥挥手,语气爽快,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对这蓬勃生命力的真切羡慕,“去吧去吧!老头子记住你欠的这一顿喽!记牢了!下次非得让你扶着墙走才行!”
然而,就在徐安牵着侄子转身,即将踏上园外小径的那一刻,一声几乎细不可闻、却又饱含着无尽苍凉的叹息,从身后轻轻飘来:
“唉……年轻……真的好吗……”
徐安身形一顿,没有回头。他听出那声音里浸透骨髓的疲态,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寂如同水汽般弥漫开来。
夕阳为暮色笼罩的菜园泼洒下最后一层暗金余辉,勾勒出王子旭弯腰拾起刚刚掉落的锄头的身影。那身影佝偻着,如同园中一株早已耗尽所有生机、却依旧倔强站立的枯木。一步一顿,沉重迟缓地,挪向藤蔓更深、暮色更浓的菜园深处,最终被层层叠叠的瓜叶豆藤彻底吞噬,融入了无边的苍茫暮色之中。
徐安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他微凉的脸颊,下意识地握紧了身边徐云瀚小小的、温热的手。
小院、破屋、十年前那个撕心裂肺的“故事”、菜园深处那道融入暮霭的孤独背影……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脑海深处翻涌、交织。不知为何,十年前王叔故事里那座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孤峰”,与眼前这个在泥土中挣扎、背负着无人知晓秘密的佝偻老人,这两道截然不同的影子,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悄然重叠。
“走,云瀚,”徐安收回纷乱的思绪,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滞,“我们……去吃点东西。”
他牵起侄子,默默踏上归家的村道。夕阳将叔侄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而身后那片越来越模糊的菜园与暮霭深处,仿佛沉睡着一段被血与泪尘封、连月光也照不亮的悲凉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