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虫豸、故典与不速之客 (第3/3页)
而下,形成一道道昏黄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中无声地舞动,如同时光的碎屑。
在这片死寂的、被末日遗忘的文明殿堂中央,一个身影的存在,打破了废墟的悲凉,却又带来一种更深的、时空错位的诡异感。
白发白袍人,静静地站在一排标注着“东方历史与神话”的高大橡木书架前。他身姿挺拔如松,雪白的长发如瀑般垂至腰际,未束发冠,仅用那支玄鸟衔蛇的金簪松松挽住几缕。玄色的深衣宽大飘逸,金线织就的云雷纹和螭螭龙暗绣在昏黄的光线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衣袍纤尘不染,与周围厚厚的尘埃形成刺目的对比。他手中持着一卷打开的、纸页泛黄的线装古籍,书页的纸张呈现出柔韧的米黄色,边缘有轻微的虫蛀痕迹,显然是经历了漫长岁月的真品。书页上是竖排的繁体中文,墨色古朴,配以线条简洁却充满古拙神韵的山川异兽图绘。书封上,几个遒劲的篆书大字隐约可见:《山海经·大荒经》。
他阅读的姿态专注而悠然,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泛黄的书页,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他的目光沉静,仿佛透过那些古老的文字和图画,看到了另一个更加荒蛮、却也更加瑰丽的世界。穹顶破口处洒下的光柱恰好落在他身上,将他雪白的长发和干净的衣袍镀上一层柔和的微光,在这破败的末日图景中,竟显出一种近乎神性的静谧与超然。周遭的毁灭、菌毯的蠕动、空气中弥漫的腐朽……似乎都与他无关,被隔绝在无形的屏障之外。
在这绝对的静谧中,一个微小的“噪音”打破了平衡。不是嘶吼,也不是脚步声。
在白袍人身后的数步之遥,一处被倒塌的巨大地球仪和散落书卷掩埋了大半的阴影角落里,跪伏着一个人影。那绝非寻常的低阶丧人!它的身体保持着相对完好的形态——皮肤是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如同敷了劣质的铅粉,但并未出现大面积的腐烂或溃败。身上穿着一套早已破烂不堪、沾满污迹,却依稀能辨认出旧式加拿大皇家骑警制服的轮廓(臂章和胸前的枫叶徽记尚存)。最令人惊异的是它的头发——同样是毫无杂质的苍白色,如同枯败的芦苇,与白袍人的雪白长发遥相呼应。
此刻,它低垂着头颅,姿态卑微到了极点,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膜拜神明,整个身体几乎匍匐在地面厚厚的灰尘里。它的喉咙深处,持续不断地发出一种低沉而规律的“咕咕……咕噜……咕噜噜……” 的声音。那声音并非声带振动发出的嘶吼,更像是一种通过喉部肌肉和胸腔的特殊震动产生的、带有特定频率和振幅的次声波混合信息素释放。声音的节奏、音调的高低变化,如同一种原始而高效的密码语言,在寂静的空间里清晰地传递着信息。
白袍人似乎完全理解了这“咕噜”声的含义。他甚至连眼睫都未曾抬起,目光依旧流连在书页上描绘的“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的奇异景象中。只是他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兴味。
他终于缓缓地、如同慢镜头般翻过一页。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边缘,发出一声极其轻微而悦耳的“啪嗒”声。这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
白袍人合上了古籍。他并未立刻转身,而是微微侧首,目光似乎越过了自己的肩膀,极其随意地扫了一眼那跪伏在阴影角落里的白发丧人。
“咕噜噜……”声戛然而止。
那白发丧人在白袍人目光扫过的瞬间,整个匍匐的姿态猛地一沉,额头几乎要贴到冰冷的地面。它那灰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肢体语言传达出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敬畏与绝对的臣服。仿佛仅仅是目光的触碰,就足以让它承受万钧之重。
白袍人这才缓缓转身。他的动作流畅自然,没有丝毫烟火气。他目光平静地落在那卷合上的《山海经》封面上,清越悠扬、宛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在空旷的图书馆内响起。他说的是清晰标准的现代汉语普通话,与他古老的装束和手中的线装古籍形成了强烈的时空错位感:
“有意思……” (他的目光停留在“山海经”三个篆字上,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仿佛在感受那古老的墨迹)“这蛮荒无序之地,戾气充塞,异兽横行,竟与这《大荒经》所绘之境有几分神似?怪哉,亦……妙哉。” (他微微抬首,目光仿佛穿透了穹顶的破口和无尽的能量尘埃,投向被遮蔽的天空,又或是更遥远的东方方向)“若此荒芜为‘大荒’,那么,《东山经》所载‘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其木多穀柞……’的神人居所、精玉蕴藏之所……想必距离此界,亦非遥不可及了?” (这是对古地理与当下腐化地貌的联想和推测,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的兴味)
他随意地将那卷珍贵的《山海经》线装书放回原处,动作精准得如同从未移动过它分毫。他的目光终于落回到那依旧深深跪伏在地的白发丧人身上,眼神平静无波:
“你说……城中新近出现了一只不识天数的‘虫子’?” (‘虫子’二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极致的轻蔑,仿佛谈论的不是能撕裂钢铁的怪物,而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搅扰得此界气息污浊翻腾,戾气愈发深重?” “虽不知是何等愚物所催生,引动吾醒转……” “也罢,”“此界虽破败,却也隐现几分……意外的变数与趣味。便随吾去瞧瞧,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虫子’,究竟是何等面目罢。”**
话音落下,白袍人不再看那白发丧人一眼,径直穿过空旷的大厅,走向被暴力破坏的图书馆大门。那扇沉重的、雕刻着智慧女神像的橡木大门早已碎裂倾倒。
那白发丧人仿佛接收到了无形的指令,沉默地、动作略显僵硬却异常迅捷地起身。它灰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空洞的眼眶深处,竟似乎闪过一丝迥异于普通丧人的、更加复杂的幽光。它不再蹒跚,步伐变得协调有力,如同最忠诚的影子般,保持着半步的距离,紧紧跟随在白袍人身后。它的存在,仿佛一个活体雷达和信息节点。
白袍人负手而行,步履从容,如同踏青的雅士。白发丧人紧随其后,沉默如影。
他们所过之处,废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空气中原本狂暴肆虐的腐化能量流,如同遇到了无形的梳篦,瞬间被梳理得平顺、沉寂。那些在阴影中蛰伏、在断壁残垣间游荡的低阶丧人,在白发丧人出现的瞬间,便如同遇到了天敌般,发出短促而充满恐惧的“嗬嗬”声,争先恐后地蜷缩进更深的阴影里,瑟瑟发抖,不敢发出丝毫动静。连那些攀附在建筑表面的暗红色菌毯,搏动的频率都似乎减缓了许多。
一人一“仆”,看似步伐不快,却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穿行在狼藉的街道废墟中。倒塌的建筑、堆积如山的瓦砾、纵横交错的裂缝……都未能阻碍他们分毫。白袍人仿佛行走在无形的坦途之上,白发丧人则精准地踏在他留下的每一个足迹之上。他们的目标明确无误——朝着城市西南方(圣帕特里克大教堂及周边区域),那毁灭性能量与狂暴气息最为浓烈、最为集中的核心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