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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千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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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千江 (第3/3页)

冷的苦涩和烟草的辛辣在肺腑间弥漫开。

    “替天行道…”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进林岚的脑海,与那女子跃下前“柔和”却空洞的眼神死死纠缠。

    她坠向黑暗的最后一瞬,究竟在想什么?是解脱的快意?是为至亲讨回“公道”的满足?还是对这浑浊世道彻底熄灭了最后一点星火?

    张海那张未曾谋面、却因家暴劣迹在想象中扭曲狰狞的脸与女子纵身一跃时那单薄如纸的身影,在他眼前疯狂闪回、重叠。

    “值吗?”林岚对着脚下吞噬一切的漆黑江面,无声诘问。

    法律自有它的秤砣和锁链。再深的恨,再滔天的冤,诉诸于私刑,最终搭上自己的性命,把一切可能(公理、真相、甚至一丝救赎)都砸得粉碎…这真的值得吗?

    她明明有机会的。哪怕是被冰冷的手铐锁住之后,她依然可以撕开张海的画皮,把他的罪行血淋淋地摊在阳光下,让法律的铡刀落下,也给自己挣一条…或许狭窄、但终究存在的生路。

    可她选了最惨烈的路。用生命完成了最后的控诉,也亲手,封死了所有通向真相的门。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他喃喃着,又灌下一大口啤酒,冰凉的苦涩在喉间炸开,却压不住心头的燥郁。

    是啊,什么都没了。她是谁?和张海的前妻女儿究竟是何渊源?那一身阴毒邪门的本事师承何处?所有的疑问,都随着那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地面的钝响,坠入了无底深渊。

    她死了,张海魂飞魄散,只留下天台角落里那个鬼画符般的邪阵,像一只嘲弄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一地狼藉的谜团。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混杂着无名怒火,狠狠攥住了心脏。

    这火不仅烧向那个施暴的畜生张海,也燎向那个轻易放弃生命、让真相永埋黄土的女子,更焚向这***、总把弱者逼到绝境的世道!

    他烦躁地将烟头狠狠摁在冰冷的石栏上,“嗤”的一声轻响,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熄灭,只留下一小块焦黑的印记。

    就在这时,裤兜里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剧烈震动起来,微信提示音短促地响了好几声。

    林岚皱着眉,带着被打断的愠怒掏出手机。屏幕惨白的光刺得他眯起眼。是老李。好几条语音信息。

    他戳开第一条,老李沙哑疲惫的声音立刻挤进耳朵:“小林,还没歇着吧?王队这边刚开完紧急通气会,那姑娘身份…摸清了。叫李欣,23岁,老家…贵阳华镇。不是张海前妻,是前妻李梅收养的表妹。”

    林岚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第二条语音无缝衔接,老李的声音更低更沉:“联系上贵阳那边了,派出所的兄弟连夜敲开了李梅家的门…她和她闺女…唉,状态糟透了。

    李梅一看到我们传过去的李欣照片,当场就崩溃了,哭晕过去两回。小姑娘也在旁边抖得跟筛糠似的…她们坐实了,张海就是个畜生!长期家暴,

    尤其离婚前那半年,变本加厉,李梅几次被他打进医院,有报警回执,有医院伤情证明…可你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那时候…唉,调解为主,和稀泥了…”老李重重叹了口气,

    “李梅说,她这表妹李欣,从小就是个烈性子,最疼她这小外甥女,跟她这个表姐也亲得像亲姐妹,对张海那是恨得牙根痒。离婚后没多久,李欣就说要出去打工,突然就消失了…谁能想到…她来了千江…”

    老李顿了顿,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还有个事…李欣很早之前,买过一份大额人寿保险,受益人…填的是李梅。”

    林岚面无表情地听完,默默从兜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啪”,防风打火机的火苗跳跃,映亮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狠狠吸了两口,辛辣的烟雾在肺里打了个转,才缓缓吐出,融入江边的夜雾。

    “表妹…收养…关系好…贵阳…出门打工…”他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目光投向黑沉沉的江水,仿佛要看透那水面下的秘密。忽然,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弧度,短促地笑了一声:“呵…贵阳…原来…是巫蛊啊…”

    像是被自己点破的答案刺痛,他眼神复杂地望向千江大桥对岸那片模糊的灯火:“我说那鬼阵法怎么透着一股子邪性,路子野得没见过…贵阳啊…”他长长吁出一口带着浓重烟味的白气,“有几年…没回去了呢?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瞬间将他拖入了记忆的泥沼。

    “咱们说好一辈子哦~”清脆的笑语犹在耳边。

    “谁先放手谁是狗!”少年意气,凿凿誓言。

    “你能不能别烦我了?!我现在看见你就恶心!消息?别再给我发了!都分手了你有完没完?滚!我不想再看见你!!”尖利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底最软的地方。

    相识的悸动,相知的温暖,相爱的炽烈…最后都在日复一日的嫌弃、厌倦和不耐烦的冰水里,熄灭了所有光热。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最终定格在那张写满厌恶、决绝的脸。

    “呵…”林岚自嘲地咧咧嘴,指尖的烟灰簌簌落下,“也是…那时候的自己,确实烂泥扶不上墙。现在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和沾着外卖油渍的裤腿,“…好像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破罐破摔的狠劲,望向江对岸那片属于繁华的璀璨灯火,竟突兀地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过去嘛!不就是给现在当垫脚石的?过去了就他妈过去了!多大点事儿!”笑声在空旷的江岸上传开,带着几分强撑的狂放和更深沉的落寞,“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个…更乖!”

    笑声戛然而止。他不再看那江水,也仿佛甩掉了所有粘稠的思绪,利落地转身,走向那辆忠实的小电驴。跨上车,拧动电门,老旧电机发出熟悉的嗡鸣,载着他和他满身的疲惫,一头扎进城市边缘尚未苏醒的昏暗里。

    刚驶出几十米。

    “支付宝到账,两——千——元——”冰冷的电子女声,毫无感情地划破了凌晨的寂静,也像一枚精准的现实图钉,把他刚刚强撑起来的、飘在空中的那点“洒脱”,狠狠钉回了地面。

    “真好啊,他妈的,两千块大洋呢”

    林岚听着手机支付宝收款的声音,无语的吐槽着。“玛德,下个月的房租和饭钱都有着落了,明先给房东把房租给遇上先”

    “操,两千块,不愧是公家活,给的还真“多””

    小电驴的嗡鸣声载着他和他的满身疲惫,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向着城市边缘那个三百块一个月的“窝”蜗行。路灯的光晕昏黄而稀疏,拉长了他孤零零的影子,投在冰冷空旷的路面上,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偶。

    回到那片被遗忘的城中村时,天边已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鱼肚白,但这里依旧沉睡在浓重的阴影和混杂的异味里。

    公共厕所的铁皮门在晨风中发出吱呀的**。林岚锁好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小电驴,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摸索着掏出钥匙,捅进那扇老旧的木板门锁孔。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一股混合着霉味、灰尘味和廉价香烛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他没开灯,也懒得开。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那点微弱天光,他像个游魂一样挪到床边。

    身体里最后一丝支撑他的东西仿佛被那声“到账”彻底抽空,连带着一夜的惊心动魄、愤怒、困惑、还有那些翻江倒海的回忆,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沉重,狠狠压了下来。

    他甚至来不及脱下沾着灰尘和莫名寒气的外套,也顾不上裤子上可能蹭到的什么,就那么直挺挺地、像一截被砍倒的木头,“砰”地一声砸在了那张硬板床上。薄薄的床板发出痛苦的**,灰尘被震得在微弱的光线里飞舞。

    意识几乎是瞬间就模糊了。身体各处积累的酸痛、精神透支的眩晕、还有内心深处那块被反复撕扯的旧伤疤,一起化作了汹涌的黑暗,要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这意识沉沦的边缘,一个硬物硌在了他的后腰。

    是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他随手扔在床上,忘了里面还装着那枚沉甸甸的“五雷号令”令牌,还有画符的笔墨。

    令牌坚硬的棱角隔着薄薄的帆布和外套,顶得他生疼。这熟悉的、带着点香火气的触感,像一根细针,在他沉入黑暗前,极其微弱地刺了他一下。

    “贵阳…巫蛊…阵法…李欣…保险……”

    这些碎片化的词语,带着江风的冷冽、啤酒的苦涩、老李语音的沙哑、还有记忆中那张决绝的脸,如同失控的走马灯,在他彻底陷入昏睡前的最后一秒,疯狂地、无序地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旋转、碰撞…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的黑暗,只有身体深处传来的、骨头缝里透出的极致疲惫,证明他还活着。

    他睡着了,或者说,是昏死过去。

    呼吸粗重而缓慢,眉头即使在深眠中也紧紧锁着,仿佛还在与那些解不开的谜团和沉重的过往搏斗。洗得发白的外套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一只脚上的鞋子甚至都没脱,悬在床沿外。窗外的天色,就在他这毫无防备的、近乎昏迷的沉睡中,一点点亮了起来。

    新的一天开始了。阳光会驱散夜晚的寒冷,照亮城市的繁华,却暂时照不进这间三百块租金的、堆满疲惫和秘密的小屋。

    而天台上那个用鸡血绘就的、扭曲诡异的巫蛊阵法,还在安静的运转着。

    下午的阳光照进了破旧的出租屋,

    下午的阳光照进破旧的出租屋。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闹钟的聒噪把沉睡中的林岚硬生生拽回现实。

    他摸索着关掉闹钟,翻身坐起,眼睛都没睁就从兜里摸出烟,点上猛嘬了两口。老烟枪了。

    等一根烟快烧完,林岚才敲了敲发昏的脑袋,叹了口气。

    “操,该跑外卖了……等会儿,”他动作一顿,“昨天那阵还没弄完……哪儿的来着?哦,对,贵阳那巫蛊。”

    “嘶……我操!”腰上传来一阵尖锐的酸痛,林岚呲牙咧嘴地掐灭烟头,把硌在腰下的背包拽下来扔在桌上,整个人瘫回床上,“操操操!疼死老子了!”

    他想起来,昨晚睡迷糊了,背包垫在腰下,里头那块硬邦邦的五雷号令顶了他一宿。“祖师爷不会降罪吧……”他嘟囔着,挣扎起身,挪到堆满法务用品的桌前。

    “这阵……怎么破呢?”他抓了抓头发,“算了,先弄点雷符,不行直接轰了拉倒。”

    “咦?”他眼睛一亮,“对啊!直接招李欣的魂问不就得了?顺便给她超度,一举两得!”

    林岚咧嘴一笑,转身从床底拖出包,掏出笔墨符纸就画。“招魂符,五雷符,练度符……齐活。一会儿再买点元宝就成。”

    画完符,他才拿起手机,看到老李发来的三条语音:

    “饭店给你订好位子了,去了报我名儿就成。”

    “处理法阵要买啥不?你吱声,反正上头报销,我多备点。不过天台不能烧,得另找地儿。”

    “李欣在哪儿学法查清了。教她那老太太,听说李欣用法害人被警察查到牵连到她,半夜直接吓死了。”

    林岚听完,一阵无语。“这老婆子,生前怕是没少作孽,沾点边儿就吓死了?算鸟……”他咂咂嘴,“有人请客,今天饭钱省了。哎,妙,甚妙!”

    他把符纸和沉甸甸的五雷号令塞进包,往肩上一甩就出了门。门口停着的,不出意外还是他那辆小破驴——这城中村偷车贼不少,可这破车,白送都没人要。

    林岚跨上他那辆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的小破驴,钥匙一拧,电瓶发出几声病恹恹的**,好歹是启动了。车身晃荡着,载着他驶出狭窄的巷子,汇入午后嘈杂的街道热浪里。

    “妙甚妙?妙个屁!”他一边小心避开路中央坑洼,一边吐槽,“老李这铁公鸡,请客八成又是街角那家‘老刘快餐’,十五块钱管饱的盒饭…报销倒是积极,烧元宝的地儿还得老子自己踅摸,真他妈麻烦。”

    阳光晒得柏油路发软,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路边摊油炸食物的混合气味。林岚的腰还在隐隐作痛,背包里那块沉甸甸的五雷号令硌着他的背,时刻提醒着他这趟出来不只是为了吃饭。

    小破驴吭哧吭哧地爬上一个缓坡,前面不远就是老李说的那家饭店——居然不是“老刘快餐”,而是个门脸稍大点、挂着“福满楼”招牌的馆子。林岚有点意外,心里那点对盒饭的嫌弃顿时烟消云散。

    “哎呦喂,老李这次下血本了?”他眼睛一亮,麻利地找了个缝儿把车塞进路边电动车堆里。

    他走进饭店,挑了个挨门口的位置坐下。“老板,菜单!”招呼完,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微信列表里划拉,头像一个个闪过。“贵阳……”他嘀咕着,“没钱,去了也白搭。李欣这事儿,一会招魂问清楚,超度了一了百了。

    她姐李梅那边有保险赔偿款,娘俩日子能过……这傻女人…哎……”他烦躁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烧元宝的地儿……算了,一会儿跟老李说,去城东,东岳观后面烧,那儿清净,也合规矩。”

    “帅哥,吃点啥?”老板娘拿着菜单,笑盈盈地站到桌边。

    林岚接过菜单,眼珠子在价格上溜了一圈。“啧,报销也不能太离谱……”他盘算着,“老板,皮蛋豆腐,回锅肉,拌猪头肉。再来碗米饭,一瓶冰镇可乐。”

    点完菜,他起身溜达到门外点烟。午后的太阳依旧晃眼,但风里带点凉气,吹散了点燥热。“这小地方待着是舒坦……”他嘬了口烟,眯眼望着街景,“贵阳……操,不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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