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土寻根·铁火照心·同泽生根 (第2/3页)
黄志信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他曾在加里曼丹荒僻的荷兰炼铁场见识过所谓的“工业”——那是黑烟蔽日,铁渣遍地,连铸出的铁锭也布满丑陋蜂窝状气孔的耻辱象征。而眼前这奔涌的钢流,澄澈、耀眼,如同地狱之火淬炼后落入凡间的熔金!其流经之处,模具深处那些细密的龙鳞爪牙浮雕,竟清晰可见,毫发毕现!“这熔炉…这钢…难道是?” 他难以置信地一把抓住身旁一个负责记录数据的年轻工程师的胳膊。那年轻人肤色健康,寸头短发透着精干,灰蓝色工装袖口沾满了凝固的黑色钢渣,“贝塞麦转炉?我在伦敦的《泰晤士报》科学副刊上见过简图!他们白纸黑字断定说,这等技术传入南洋蛮荒之地,至少要再等五十年!”
年轻的工程师咧嘴一笑,阳光下露出一颗刚硬门牙被钢花烫灼后留下的豁口缺口——“去年试轧机,让这铁玩意儿亲了口!”他毫不在意,甚至带着一丝顽皮的骄傲,“我们改良了炉膛!”他指着那巨大转炉内壁层层叠叠的耐火砖,“关键就在这缝隙里填塞的澳洲红土!掺进去,钢水里的渣滓至少少三成!上月卖给撒丁王国的那批军舰主龙骨钢胚,他们的铁匠用锤子敲过、锉刀锉过,说绝对能打穿约翰国产的任何铁甲板!”
钢水注入模具,腾起滚滚白烟的刹那,陈金钟心有所感,蓦然回首。他的目光被车间角落一块用石灰水刷得雪亮的大黑板牢牢攫住!其上几行粗犷大字墨迹淋漓:“今日出钢净重八十七吨,可铸克虏伯巨炮三门”。下面工工整整贴着一张工分登记榜,密密麻麻的名字排列有序——闽南话谐音的、粤语字转写的、爪哇语拉丁转写的华人名号,与纯然土著音节的名字并肩而立。工分栏上的数字,相差不过毫厘,仿佛无声地宣告着同炉熔炼、等值劳作的铁律!“在荷兰佬的厂子里,”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吐出压抑数十年的酸楚,“华人铁匠臂弯里有千斤巨力,工钱却只得土著的一半,干的…却是牲口不如的、最累最毒的活计!”
胡璇泽的目光则越过高高垒砌的生铁块和蒸汽管道,投向厂区另一侧红顶相连的工人宿舍区。几排杉木平房前,几名身着艳丽纱丽的土著妇女正与几名扎着粗布头巾的华人女工一起,合力将厚重的工装裤、湿漉漉的被单晾晒在长长的竹竿上。各色的衣衫布料在咸湿而强劲的海风中猎猎翻飞,交织缠绕。一个皮肤微棕、眼睛黑亮的混血小男孩,高举着一只用铁皮罐精心裁剪铆接而成的小小战列舰模型,嬉笑着从晾晒的衣物下奔跑穿过。小舰艏端醒目的赤红龙纹,稚拙却昂扬;舰尾却巧妙地粘附着几簇真正的袋鼠尾毛,随着他的跑动轻摇着,像一面奇特的信号旗。
“同泽医院”四个硕大的楷体字匾额下,李振勋的脚步比其他人更沉重。巴达维亚“红溪”惨案后那些堆叠如柴、蛆蝇丛生的华人尸体,那些绝望的眼神,尚未从他噩梦中完全褪去。然而,当他随众人踏入这方天地时,眼前的景象如清泉涌入枯裂的心田,令他呼吸骤然一窒!雪白的雕花廊柱撑起轩敞的门庭,“同泽总院”金字在大理石穹顶下熠熠生辉。几位身着整齐靛蓝布护士服的少女,推着三层闪亮的药车轻快走过,车上玻璃药瓶里药液澄清如晶。在一间悬垂着“针灸科”门牌的诊室门口,他们悄然驻足。室内,须发尽白的老医师,正聚精会神地将一支细若牛毛的银针缓缓捻入一位马来裔产妇的合谷穴。针尾轻悬的翠色艾绒散发着特制药艾的清香,一缕淡青色的药烟袅袅升起,奇妙地中和了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气息,更糅合了一丝澳洲土产桉树油清凉醒神的独特气味。
“此妇临盆,胎位本逆。”院长林妙手,一位面容和蔼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长者,翻动厚厚的病历卷宗,语气平静地介绍。那病历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华人传统的寸关尺脉象和爪哇接生婆描述情形的土著文,工整地并列书写。“幸得及时转院至此。以银针调和气血,辅以本地桉油安神止痛,此刻……”话音未落,一声嘹亮的新生儿啼哭穿越门板传出,如同仙乐,“……母子皆安。” 陈金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诊室角落晾晒药材的巨大竹匾,混杂在枸杞、丹参之间的几味槟榔根须和丁香的紫红花蕊猝然撞入眼帘——那正是他再熟悉不过、在南洋巫医偏方中常见的物事!然而在这里,它们却被严谨地标注着配伍禁忌、剂量规范,堂堂正正地进入了煌煌《炎华医典》所载的方剂之中!
走廊另一头传来的压抑啜泣和低语骚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几人循声转去,只见王友海——这位在爪哇开办多所华文私塾、平生最重礼教仪轨的老儒生,身体僵硬地伫立在一间儿科病室半敞的门外,肩膀微微耸动,眼眶红赤如浸染丹砂。透过磨砂玻璃窗,一幕奇特的景象映入众人眼帘:一个约莫十二三岁、梳着麻花辫的女孩,正小心翼翼地为一位手臂缠着渗血纱布的华人伤兵喂食清粥。那女孩辫梢上系着的醒目的红蓝两色丝绦,正是“同泽”旗徽的主色!更让人心头一紧的是,女孩挽起袖口的手腕内侧,几道深色的旧疤如同蚯蚓盘踞——分明是鞭痕遗留!可她脸上没有丝毫阴郁,只是专注地用嘴吹凉勺中的热粥,再轻轻递到伤兵唇边,口中还哼着一首曲调奇特的摇篮小调——仔细分辨,那旋律里竟不可思议地糅合了闽南南音的古韵悠长与爪哇甘美兰丝竹的缠绵余响!
“她的父亲…死于二十年前的‘红溪’之乱…”旁边一位抱着记录板的华人护士低声解释道,声音沉痛而惋惜,“母亲在荷兰人烟草种植园咳血累死……政务院社会福利署去年才收容了她。她是自愿报名到这伤病照顾课做护工学徒的……” 王友海猛然忆起自己在爪哇经营那家小糖厂时,那些年幼时就病倒、在棚屋中痛苦**、最终被草席一卷抛入万人坑的华工童奴!巨大的酸楚瞬间堵塞咽喉,浑浊的老泪滚烫地跌落腮边。他颤抖着手,从怀中摸索出鼓囊囊的皮制钱袋,正欲倾囊而出,一只温热、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是林妙手院长。
“友海兄,‘同泽’之道,” 林院长声音低沉、平和,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非居高临下之施舍,乃同舟共济之共生。兄台若真心所动,何妨捐建一座本草药圃?育南洋奇珍草木,所成之药,救的不仅是一人一家,乃是四海八荒求医问药之生灵。”那双洞悉世情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与理解的光芒。
“去学堂!去学堂里看一眼!” 王友海的声音带着哽咽后的粗砺沙哑,忽然急切地说道。这位素来谨守程朱礼教、视《论语》为圭臬的老秀才,手心里那本磨得边角起毛的旧书被握得更紧了,“老朽就想亲眼看看,炎华新土上的童蒙,究竟念的是何等书本?!”
同泽学堂的琅琅书声,如同潺潺清澈的山泉漫过篱笆上青翠的爬藤。李振勋的脚步在篱笆外就悄然停驻。校舍简朴至极,主干是新采的桉树圆木搭建而成,屋顶覆盖着整片的棕榈树叶,唯独那挂在粗糙墙面上的长方形黑板,竟是厚实的镀锌铁皮打制,其上用鲜亮的白漆书写着八个字迹遒劲的大字:“华夷同祖,共铸龙旗”!十几个年龄不一的孩子盘腿坐在地席之上,正跟随讲台前年轻的先生齐声诵读《同泽三字经》开篇。华语的四声顿挫与爪哇语的婉转音节交织缠绕,竟如两条源头迥异却在此刻奇妙汇合的溪流,冲过石滩,发出既熟悉又陌生的动听音韵。
“那个…那个是我家阿明!我的侄儿黄阿明啊!” 黄志信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激动,指向靠窗的一个瘦小男孩。那孩子去年在雅加达的荷兰教会学校,仅仅因为不愿礼拜时在胸前画十字,就被野蛮地斥为“异教徒”,一脚踹出了学堂大门!此刻,阿明正全神贯注地用半截白色土石粉笔,在一块深青色的磨光石板上用心描绘着什么——是一条试图昂首腾云的龙!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神龙右爪之下,本该是象征五谷丰登的饱满稻穗,在他笔下却被画成了爪哇特有的、叶片狭长弯曲的香茅草模样。讲台上的先生(竟是一位戴着圆框眼镜、皮肤微棕的土著青年!)含笑俯身,并未纠正,只是温暖宽厚的手掌轻轻握住阿明执笔的小手,引导他添上一片片细小却坚硬的龙鳞——那青年先生洗得泛白的袖口,一枚小小的“炎华国立师范学堂”圆形银质徽章,悄然闪烁着无声的光辉。
胡璇泽缓步走到讲台旁,轻轻翻开书桌上摊开的一本厚重课本。洁白的扉页上,是一幅精致的木刻版画——巍峨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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