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意外去世.抚恤争取.谈判基石.事故定性. (第1/3页)
“姐!姐!你说话!到底什么情况?”
阳光明的心猛地沉下去,像坠了块冰冷的石头。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悄无声息地从他心头弥漫开来。
听筒里传来的,是阳香兰断断续续、被巨大的悲痛撕扯得支离破碎的哭声。那哭声时高时低,夹杂着语无伦次的碎片,仿佛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着吸气:
“传话的人说……已经送到医院抢救……很危险……
让家属做好……做好准备……
婆婆她一听……就……就晕过去了……
明明……我……我怎么办啊……”
最后一句,带着彻底的茫然和无助,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筋骨,只剩下空荡荡的躯壳。
阳光明紧紧地握着黑色胶木听筒,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的汗意,湿滑而冰冷。
他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沉入肺腑,却压不住心口的寒意。
他用尽可能平稳的声线对着话筒说话:
“姐,听我说,你做得对,给我打电话是对的。
现在,你要照顾好王阿姨,不用太担心,路上慢点,别着急!事情未必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我马上请假,立刻赶去医院!姐夫真要有什么事,我会处理好的!”
电话那头,阳香兰的呜咽声似乎被这强硬的指令噎了一下,她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滚动着模糊的音节,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被更汹涌的悲泣淹没,化作一片令人心碎的呜咽。
“咔哒”一声脆响。
阳光明重重地将听筒挂回那部老旧的黑色座机上。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那面圆盘挂钟的秒针,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咔哒”声,不紧不慢地走着,离下班还有半个多小时。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那件藏蓝色涤卡中山装外套。
没有丝毫犹豫,他大步流星地冲向里间赵国栋的办公室,甚至顾不上应有的礼节,直接推开了那扇漆成深绿色的木门。
“吱呀”一声门响。
赵国栋正伏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闻声抬起头。
他看到阳光明不同寻常的脸色——那是一种绷紧的苍白,他还注意到阳光明眼中深藏的惊惶和焦灼。
他浓密的眉毛立刻蹙起,拧成了一个川字:“光明?出什么事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关切。
“赵书记。”阳光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气息有些不稳,“我姐夫王建军,在东方机械厂出了严重事故,刚送医院抢救,情况非常危险。”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我大姐电话打过来,家里已经乱套了,她婆婆受惊晕厥,大姐自己也六神无主。我必须立刻赶过去处理。向您紧急请假!”
赵国栋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他太了解阳光明了,这个年轻人办事沉稳可靠,心思缜密,是他的得力干将。若非事态严重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他绝不会如此失态,连门都忘了敲。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沉重了几分。
赵国栋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声音斩钉截铁:“情况紧急,快去!厂里这边不用担心,一切有我。需要什么支持,随时联系我!快走吧!”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催促。
“谢谢书记!”阳光明甚至来不及再说一句客套话,转身就冲出了办公室。
他没有回自己的座位收拾任何东西,径直冲出办公楼,朝着布机车间办公室的方向跑去。
布机车间办公室里,张秀英刚把桌面收拾整齐,看到儿子冲进来,她习惯性地露出笑容:“光明,你怎么……”
话没说完,就被阳光明急促的声音打断:“姆妈!姐夫在厂里出了点事故,送医院救治了!大姐那边情况不太好,她婆婆也晕过去了。我得立刻赶过去!”
张秀英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手里的抹布“啪嗒”掉在地上。
她眼睛瞪得溜圆,嘴唇哆嗦着:“什……什么?建军他……他怎么了?严不严重?送到哪个医院了?”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带着惊恐的颤音。
阳光明看着母亲瞬间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心知她胆小担不住事的性格。
他快速权衡着,决定透露部分实情,但必须有所保留:“具体情况,电话里也说不清,只知道有点严重,已经进了手术室。
大姐现在情绪崩溃,需要亲人安慰。姆妈,你也得去医院。但别太着急,咱们红星厂离医院更近,你肯定会先到。”
他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样,我把自行车骑走,我一个人速度快,先赶过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你先冷静冷静,大姐还等着你安慰呢,不要让她反过来安慰你。
你就坐公交车去东方机械厂附近的那个第三医院,就在医院大门口等着就行,我姐肯定到的比你晚。”
他不能实话实说,那会直接击垮母亲。他需要母亲能支撑着,到达医院,去安抚大姐。
张秀英完全慌了神,心里只剩下担心,“光明,你……你一定要快啊!建军到底伤哪儿了?有多危险?香兰她……”她语无伦次,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姆妈!电话里真的就说了这么多!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我要尽快赶过去!”
阳光明语气加重,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催促,从母亲手里几乎是抢过了自行车钥匙,“你赶紧去厂门口坐车!路上小心!我先走了!”
他顾不上再多解释,转身冲出办公室,几步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身影迅速消失在车间的轰鸣声和人影中。
张秀英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儿子消失的方向,巨大的恐慌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腿一软,几乎要瘫倒,扶着旁边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好一会儿,她才像突然惊醒,手忙脚乱地抓起自己的布包,跌跌撞撞地也冲出了车间,朝着厂门口公交站的方向跑去,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建军啊……香兰啊……老天爷保佑……菩萨保佑……”
阳光明冲到车棚,迅速打开那把笨重的环形锁,推出那辆崭新的“永久”牌二八自行车。
他长腿一跨,坐上车座,右脚用力一蹬,自行车猛地向前窜出。车轮在厂区坚硬的水泥路上碾过,发出急促而单调的“沙沙”声,与他此刻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形成一种沉重而焦灼的同频共振。
风,带着暖春的气息,呼呼地掠过他的耳畔,吹拂着他额前微湿的头发。
他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赶到医院去!
自行车的链条被他蹬得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咯吱”声,链条盒微微发烫。
他弓着背,身体前倾,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脚踏板上,汗水沿着鬓角悄然滑落。
他熟练地操控着车子,拿出最快的速度,在行人和车辆间灵活地穿梭。
不到十分钟,那片熟悉的灰白色建筑群就出现在视野尽头。
市第三医院,一座有着几十年历史的老医院,位于东方机械厂和红星国棉厂之间的区域。
灰扑扑的门诊楼,方方正正,带着那个这代特有的朴素和实用主义风格。
“嘎吱——”
阳光明猛地捏紧车闸,自行车的前轮在水泥地上擦出一道浅浅的痕迹,稳稳地停在医院门口那排生锈的铁栏杆旁。
他快速锁好车,便脚步不停地冲向急诊科大门。
急诊大厅里人声鼎沸,一片混乱的喧嚣。
穿着洗得发白的大褂、戴着同样发白口罩的医护人员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地在人群中穿梭。
痛苦的呻吟声从角落里传来,夹杂着孩子尖锐的啼哭;焦急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呼唤着医生护士的名字;家属们压抑的低泣和抽噎声,像背景音一样弥漫在空气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名为绝望的网。
阳光明的目光快速扫过大厅里每一张焦虑的面孔,掠过每一张推来推去的担架床和长椅上蜷缩的身影。
没有姐夫王建军那熟悉的身影,也没有王建军父亲那佝偻的穿着油污工装的背影,甚至,也没有他预想中应该第一时间在此的父亲阳永康和大哥阳光辉。
他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分。
他拨开几个茫然失措挡在路中的人,快步走向那个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分诊台。
分诊台后面,一个戴着白色大口罩、只露出一双疲惫眼睛的年轻女护士,正低头在一本厚厚的登记簿上写着什么,眉头紧锁,显然被周围的嘈杂弄得心烦意乱。
阳光明挤到台前,双手按在冰凉的台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急迫,清晰地问道:“同志,麻烦问一下,刚才是不是有一个东方机械厂送来的重伤员?叫王建军!在哪儿抢救?”
护士抬起头,口罩上方露出的那双眼睛带着职业性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她翻了翻手边那本边角卷起的登记簿,纸张发出“哗啦”的声响。
她抬眼看了看阳光明,眼神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有一种见惯了生死的麻木。
“东方机械厂?王建军?”
她似乎回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刚才送来的那个?不用抢救了,送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直接送太平间了。”
“轰——!”
仿佛一个无声的惊雷在脑中炸开。
阳光明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瞬间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虽然从接到电话起,那最坏的预感就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但当这冰冷的毫无修饰的死亡宣判如此直接、如此轻描淡写地从护士口中说出时,那巨大的纯粹的冲击力还是让他脑中轰鸣,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软,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他下意识地伸手,死死扶住了冰冷的金属分诊台边缘,指尖的触感冰凉刺骨。
护士似乎见惯了家属瞬间崩溃的样子,眼神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抬手指了个方向,声音依旧平淡:
“太平间在后面那栋楼,沿着这条路走到底,右拐,有个小门进去就是。”
阳光明死死咬着牙关,下颚的肌肉绷得如同岩石。
他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谢谢。”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凭着一种本能,朝着护士指的方向大步走去。
脚下的水泥地面仿佛变成了棉花,每一步都踩在虚浮的云端,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走廊的灯光惨白而晃眼,映照着斑驳泛黄的墙壁。空气中那股浓烈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更像是一种死亡的气息,冰冷地钻进他的鼻腔,渗入肺腑。
这条通往生命终点的走廊,显得格外漫长而阴森。
穿过一条光线昏暗、堆放着杂物和空担架的过道,右拐,一个不起眼的漆成墨绿色的小门出现在眼前。
门上钉着一个白底黑字的小木牌,油漆已经有些剥落,上面写着三个冰冷的字:“太平间”。
牌子下方,已经沉默地围了一圈人。
多数是穿着深蓝色劳动布工装的汉子,那是东方机械厂的标准工装。工装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和灰白色的金属粉尘。
他们个个神情肃穆,紧抿着嘴唇,眼眶发红。
有人低着头,发出沉重的叹息;有人默默地抬起粗糙的手背,擦拭着眼角抑制不住的泪水;还有人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眼神空洞。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痛和一种无言的压抑。
在他们中间,站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像是干部模样的人,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沉痛,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
他正低声和旁边一个穿着工装、像是车间领导模样的人,说着什么,声音压得极低,神色凝重。
阳光明走到近前,目光急切地搜寻。很快,他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父亲阳永康靠墙站着,平时刻板严肃、总是带着几分严厉的脸上,此刻一片灰败,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脚下斑驳的水泥地,嘴唇紧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在一瞬间被某种巨大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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