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艰难 (第2/2页)
袍子下摆沾了泥水,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淡淡说了句:“谈妥了。‘得意楼’茶馆,下午一场,夜场一场,唱‘路头戏’,账分。”
“路头戏”便是没有固定剧本,只有大致情节框架,全凭演员台上即兴发挥、插科打诨来吸引底层观众。对谭家班这样讲究“京朝派”规矩的班子来说,这几乎是另一种羞辱。
然而,开锣那天,情形却出乎意料。
得意楼里烟雾缭绕,人声鼎沸。茶客们吆五喝六,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谭鑫培上台,不唱帝王将相,却唱了一出经过改编的《打渔杀家》。他演的萧恩,不再是简单的江湖老英雄,那被官府欺压、被豪强夺船的悲愤里,分明融入了马关之耻、百姓流离的切肤之痛。他没有直白地呼喊口号,却借古喻今,将一份家国之恨,藏在每一个身段、每一句看似平常的唱词里。
台下的苦力、小贩们,起初还在喧闹,渐渐地,都安静下来。他们听不懂文绉绉的戏词,却看得懂那眼神里的不屈,听得懂那唱腔里的冤屈。那被生活重压的愤懑,仿佛在戏文里找到了共鸣。当萧恩最终奋起反抗时,满堂爆发出真正属于市井的、炸雷般的喝彩!
石娃在后台打铙钹,他看着师父在简陋的台子上,用一身真正的艺业,征服了这群最粗糙也最真实的看客。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师父的话:真正的风骨,不是在华堂之上唱给别人看的,是在泥泞里,依然能挺直的脊梁。
散场后,一个穿着灰布长衫、戴着眼镜的清瘦中年人挤到后台,不顾班子里人警惕的目光,对着谭鑫培深深一揖:“谭老板,今日一曲,振聋发聩!在下《申报》访事(记者)王慕晖,不知可否邀先生一谈?”
谭鑫培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尚未答话。班子里管箱的牛二叔却慌慌张张跑进来,压低声音:“老板,不好了!看见几个‘白相人’(流氓)在茶馆外头转悠,怕是倪老大那边……嫌我们今天‘唱歪了’?”
刚刚看到一丝生机的戏班,瞬间又笼罩在无形的威胁之下。上海滩的水,果然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