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垂帘听怒 (第3/3页)
要杀我们,明明是您救了杭州,为何反倒是您……”
“朝云啊。”
苏轼折下一枝海棠,放在鼻端轻嗅,语气轻柔得像是在谈论明天的天气,“冤吗?若论冤,这天下最冤的是那些被党争牵连的百姓,是那个被当做弃子烧死在江里的王虎,甚至是程颐那个老夫子,一辈子为了道统,最后却栽在了私欲上。”
他转头看着侍妾,目光温柔:“我苏子瞻,能在西湖边喝了几个月的酒,写了几首词,又赶跑了那帮强盗,已经是赚了。至于去哪里做官,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换个地方吃饭罢了。”
“可是……听说建昌多瘴气……”
“那就多备些草药。”苏轼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若是真死在那里,正好应了那句‘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天地大旅社,我也住够了,退房的时候,总得留点什么吧。”
“留什么?”小坡在一旁好奇地问。
苏轼摸了摸小坡的脑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留一点不灭的灯火。只要这点灯火不灭,无论我去哪里,这大宋的文脉,就断不了。”
他转身走向书房,步伐虽然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
“小坡,收拾东西。把那些带不走的书,都捐给杭州的书院。那本账本的真本,藏在我那幅《寒食帖》的夹层里,你务必亲自送到陈州柳先生手里,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
“先生,您不带吗?”
“不带了。”苏轼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那东西是个烫手山芋,但我手里还有个更烫手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蔡京以为我去了建昌就废了。但他不知道,那本账本上,还有一个名字,是我没写在奏折里,也没给任何人看的。那个名字,才是这盘棋局最后的死穴。”
小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风吹过庭院,海棠花瓣纷纷落下,如同一场粉红色的雨。
苏轼站在雨中,看着这满地的落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创作冲动。他想起了当年在黄州,想起了那个因为写诗而被抓进乌台诗案的自己,想起了这十几年的起起伏伏。
他从案上提起笔,在那张宣纸上,写下了最后的告别:
“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潇潇暮雨子规啼。”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
这不是给皇帝的谢恩表,也不是给朝堂的辩白书。这是他给这该死的命运,给这风起云涌的时代,最响亮的一记耳光。
我苏东坡,还活着。而且,活得比谁都年轻,比谁都硬气!
“走!”
苏轼大袖一挥,将那首《浣溪沙》留在案头,转身大步走出了书房。
门外,风雨初歇,一叶孤舟,正静静地候在码头上,准备载着这位大宋最有趣的灵魂,驶向下一个未知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