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金锁龙盘 1 (第3/3页)
躺在床上十天半个月下不来,身体变得更差,连肺都跟着出了问题,渐渐地演变成哮喘,又病了半年。”太后幽幽地叹着气,道,“太勉强了,真是太勉强了,皇上。”
“皇祖母……”赵佶声音微弱,表情夹杂着震惊与不可思议,他缓缓抬头,试探地,一字一句地问道,“皇祖母,你确定没有记错吗?”
“怎么了?佶儿。”太后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他,眼中是一潭平静的死水,她的表情深沉,语气笃定,是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一件她见惯了、习以为常、绝不会记错的事情,“皇祖母虽然年纪上去了,可记性依旧好得很。一个月前的晚上吃了什么菜,皇祖母都记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搞错呢?”
“佶儿没有别的意思。”赵佶哆嗦着,眼神都颤抖地看着太后,他开口的时候,牙齿上下打战,他艰难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皇祖母……天冷头疼,下雨发烧,出门骨折,躺着又哮喘……这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情,是属于我的事情,而哥哥……皇上他一直身体很好,自我记事起,他就是一个身体非常好的人,兄弟几个里,只有我才是药罐子,他们也一直以此来取笑我。难道……难道是我记错了不成?”
“从小体弱多病,不能多行一步的人,是皇上。”
太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与肯定,却似一朵烟花上蹿,直至到了赵佶的大脑后部,在他的记忆最深处啪地炸开——灼热、疼痛、混乱、迷狂。
一个人若只是想要活着,那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要活出些意义,想要不成为行尸走肉,那便是难度陡增,而且极有可能被加倍地控制。赵煦就是如此。他厌憎这里的一切,厌憎不听使唤的自己。沉重华美的衣服压向他,使他呼吸滞缓、生命流亡,使他无论在现实中还是精神世界里,都受着炼狱般的煎熬。
比如,“噩梦”对他造成的持续侵袭。
与其说赵煦是皇室当时的长子、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倒不如说是在天灾人祸之后的幸存者,但幸存并不意味着幸运,幸存只是灾难的开始。
他是从四哥赵伸彻底失踪的那一天开始做噩梦的。在此之前,四哥一直被认为是王位的最优继承人,然而这一事件的发生也许要再过许多年,毕竟上朝的时候,人人都喊着“皇上万岁”,而从古至今从未有谁能够真正拥有这千千万万年呢。
梦是假的,醒来就不怕了。这是赵煦从小接受的教育,在面对恐怖境地的时候,逃离就可以了。而怎样算是逃离呢?是放弃挣扎,还是斗争到底,哪怕最后的结果都一样?然而在旁人眼里,在照顾他的大人的眼里,这些都是一场镜花水月,只要醒来就会烟消云散了。
可是赵煦的梦所梦见的,是未来的“真实”。
赵煦自出生开始就是一个病秧子,人生前九年一半都在梦境中度过。他总是一副困倦的,永远也睡不醒的样子,偶尔展露出的聪敏沉稳,也很快消逝在虚弱上涌,很快将他吞噬的沉眠当中,赵煦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快来人哪,六皇子又昏过去了!”
没事,我死不了。赵煦心想,只要梦中的我没有死,我的痛苦就一刻也不会消失。
他坠入黑暗,在漆黑一片之中看见红色血光,除此以外他也无处可去,便朝着这个方向爬过去,爬过去,直至光芒淹没他的身体,他的耳朵被尖锐鸣叫填满,嗡嗡作痛,红色的光刺入他的眼睛,愈来愈亮,他挣扎着往前爬,整个身子消失在这一片的光芒灿烂里,他再次坠落,坠到更深的,更光亮的悬崖之下,这光芒撕碎他的身体,让他的精神变成一片一片薄而锋利的光片,飞散在空中,构筑出华美宫殿,又变作高大的王座,王座上倒插宝剑,密密麻麻如荆棘,雪亮寒光爆绽,碎光聚拢至穹顶处裂开,漫天星河破碎如冰河,星沙散落入宝座,构筑出瘦小人形,渐渐形状清晰,是赵煦病容满面的瘦削的小脸。
他低头捂着脸。宫殿四处旋转着星屑,是一个一个的明亮的螺旋,它们一圈一圈地往上爬,变作或高大或纤细的人的形状,是成年人的样子,与赵煦在现实之中所见的那些大人别无二致,只是他们称呼赵煦为“王”。
赵煦疲惫地放下了手,透过浓重的黑眼圈看着他们,叹道:“你们每次都这么准时赶到,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吗?”
为首的壮硕男子低头看着华美的地面,道:“我的王啊,我们就是因你而生,因你而存在的。只有你降临于此的时候,我们才会苏醒并且呼吸,获得这暂时的生命。”
“可是我很容易在现实中死掉的。”赵煦有些愧疚地幽幽说道,“你们可能也存在不了太久,就要转投奔向另一个主人了呢。”
“王。”男子抬头道,“你是我们唯一的王,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你创造了这里,也可以改变这里,包括在此之外的那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