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回 愿月常圆 2 (第3/3页)
承受下这一切呢。
等一等。他仰起头来,惊恐地睁大眼睛。
他还有话要说。他还有事情要交代。他需要女儿在身边。
原本该是心无杂念地准备赴死的时候,他居然开始觉得恐惧了。
——谁,谁都好,快来发现他的存在,快来听他交代遗言,他的生命转瞬即逝,转瞬即逝,救命啊,让他多活一会儿就好,他想活下去,他现在,比谁都想要多活一刻钟啊。
“啊……”他张开嘴,却已经被死亡的沉重压迫到无法发出声音。死亡使他沉默,死亡是绝情的手覆住他的眼睛。他努力抵抗,他像是每一个被他嘲笑过的垂死挣扎的病人一样,怒目圆睁,手舞足蹈,仿佛是一场以绝望为题的巫术的狂欢。
来人啊。来人啊。
他低下头咬住自己的衣襟。
“木先生,你还好吗?你……天哪。”
赵佶让苏灿破门而入的时候,一地的血蔓延成河流,人几乎踩不下脚,而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有着奇异刺鼻的令人作呕的感觉。
赵佶有点想吐,但忍了忍还是没有表现出来。他的脸色异常难看。还是没来得及。
但是一旁的林珑的反应就极为剧烈了:她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着,跌跌撞撞跑过去,跌跪在地上,虚弱道:“爹,爹……”她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反胃干呕,巨大的恐惧、震惊和悲哀让她连呼吸都无法正常进行,她浑身冰凉,手摸到林惊蛰的脸之前,在半空中抽搐了数十下才勉强抵达目的地。
在此之前,她的睡眠非常不好。她做了噩梦,梦到从下午遇见的巨大蜘蛛,梦到边驿与她的初次见面,梦到最后看见自己的父亲浑身是血地朝她招手,对她说,珑珑,珑珑,快来看我最后一眼。她从床上蹦起来,心口突突直跳,呼吸紊乱,头痛欲裂。
她来不及找抵抗头疼的药吃,就跑出房间前往父亲的住所,正巧碰上了没睡着的赵佶,赵佶一拉上苏灿,让林珑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两人的恐惧一拍即合,为以防不测,径直往这里赶来。
可是不测终究是发生了。林珑看着父亲胸口的巨大的血洞,以及地上的断手,恐怖感如千根万根的针刺入她后背,刺得她疼痛又麻木,僵硬成了可悲的人偶。
“唉……”赵佶看着眼前的惨状,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面色凝重起来,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的月光,一拳打在墙上,痛得猛甩手,咬牙恨恨道,“可恶啊。”
月光依旧是旧的月光,然而他在窗台处发现了一点异样,是一块衣服的边角,似是被窗把手勾住而破碎了,在匆忙行走之中遗落而未知。这是炎莺的衣服,除此以外还有幽寂的兰花香气,也是炎莺的气味——有备而来,且迅速解决了事情,这种行为本身就像是在嘲笑他。
在他思考的当口,跪在地上的林珑撕开林惊蛰的衣襟,往里一掏,拿出一只小小的瓶子,往手心里一倒,瓶子却是空的。她一愣,随即努力扶起林惊蛰道:“爹,你已经吃下十全大补丸了吗,你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你还活着吧!”
赵佶被林珑的言行惊到,回过头一看,立刻走过来,帮着林珑将林惊蛰扶起来,屈膝半蹲着,自己作为靠垫,让林惊蛰以一个最舒适的姿势倚靠自己身上——如果他确实活着的话。
然而林惊蛰的身体已经是失血后的冰凉的状态了,整个人的肌肉已经完全松散并且开始僵硬,几乎是可以确定不能活下去,但既然林珑这样说,他也权当做陪林珑玩个过家家。一边这样想着,他开始想些别的事情。
“是我,我是珑珑,你醒醒……你想对我说什么,你说话,爹。”林珑似乎不气馁,坚持摇晃着林惊蛰的身子,坚定道,“爹,你向来都说,生死有命,不可强求,对于想延长生命的人,你向来嗤之以鼻。可是现在你服下这颗药,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够坚持活下去,一直等到我过来,你是为了等我,是和我有话说,不说完这些话你死不瞑目是不是。爹。”她哽咽道,“爹,你说话。”
赵佶遗憾地心想,会不会太晚了。
然而他这样想的时候,林惊蛰还真的抽搐了一下,反倒是让旁边的苏灿一惊,苏灿低头去看——林惊蛰几乎消失的呼吸声愈来愈大,清晰,急促,恐怖。
他居然真的还活着,伤成这样,很少有人能不立刻死去的。
到了濒死状态,人都靠着一股精神力支撑着,林惊蛰的信念的强烈和执着可见一斑。
“爹。”林珑的手依旧是颤抖到不能正常使用,她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才勉强控制自己拨开林惊蛰额前的发。
林惊蛰瞪着眼睛看着她。他的眼神呆愣,里面写满了“行将就木”。
啊,这是要死了。和小桃、和边驿死的时候,没有任何差别的一个眼神。死亡的征兆。
然而林珑还是勉力一笑,努力柔声对林惊蛰道,“我在这里,你要说什么,我都听着,我都答应你……爹,我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