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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加司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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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三百四十九章 加司空 (第3/3页)

下。

    一名辽军悍将策马冲来,长矛直刺,刘延庆侧身闪过,反手一刀斩断马腿,战马哀鸣倒地,他合身扑上,与那敌将滚落在地,用断刃狠狠刺入对方的咽喉。

    一名被砍断手臂的宋军士兵,用仅存的手死死抱住一个辽兵的腿,任凭对方刀劈斧砍也不松手,直到对方被旁边的袍泽用长枪刺穿。

    一个年轻的弩手,身中数箭,倚在滚烫的断壁上,用尽最后力气拉开一张残破的弓,将沾着自己鲜血的箭矢射入敌阵,然后颓然倒下。

    一个士兵在城墙点燃了最后的火药罐,抱着跳下城墙,朝着蜂拥的辽军骑兵,在猛烈的爆炸中与敌同归于尽。

    战斗从黎明持续到日头升高。

    宋军的人数在锐减。

    最后的阵地,被逼到了主关墙下那面残破的旗帜周围。

    刘延庆身边只剩下寥寥数十人,人人带伤。他的佩刀早已不知去向,手中握着一杆折断的旗枪。

    辽军的攻势稍缓,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簇对准了他们。

    辽主耶律洪基的金狼头大纛在不远处飘扬。

    刘延庆环视身边一张张面孔,咧开干裂的嘴唇苦笑道。

    “援军迟迟不至,我等真要死在此处。”

    他猛地挺直脊梁,将手中那杆折断的旗枪,连同那面残破不堪的“东镇辅军”旗帜,用尽最后的力气,深深插入脚下浸透鲜血的土地。

    “大宋——万胜!!!”

    这一声呐喊,耗尽了他的力气

    数十声嘶哑却同样响彻云霄的呐喊:“万胜——!!!”

    下一刻,箭如飞蝗,密集攒射。

    最后的宋军士兵向着十倍于己、严阵以待的辽军皮室军发起了最后一次反冲锋!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在熊熊燃烧的关墙下,一个接一个身影在冲锋中倒下,被淹没在黑色的铁甲洪流里,却无一人后退,无一人投降。

    当最后一声刀剑的碰撞停歇瓦桥关内外,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战马的嘶鸣,以及辽军压抑的喘息。

    主关墙下,那面插在地上的残破旗帜周围,层层叠叠倒卧着身披宋军战袍的躯体,与无数辽军尸体纠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瓦桥关,陷落。

    东镇辅军所部八千将士,自都监刘延庆以下,全军……殉国。

    ……

    京城中。

    夕阳的余晖洒在宫墙上。章越搀扶着年迈的文彦博缓步而行。

    文彦博一面柱龙头杖对章越道:“进退大臣,当全体貌。”

    “照顾蔡持正,章子厚二人,还有这一次司马光身后哀荣,侍中有心了。”

    章越道:“眼下朝堂上下当同心一致,不可轻易贬损大臣。”

    文彦博道:“老夫自是知道侍中是仁厚之人。”

    “老夫冒昧问一句瓦桥关之失,不能更改侍中覆灭党项的决心。”

    章越看了文彦博一眼,对方阅历那么深,自己自瞒不过他。

    瓦桥关丢失,八千东镇辅军覆没,也震动了朝野。

    章越道:“先帝遗志能办,还是能办的好!”

    文彦博道:“老夫立朝多年,常听人讥老夫圆滑世故。”

    “说到底人之所以圆滑世故,还不是害怕失败所至。”

    “我今日劝侍中,并非知足不辱,求全不美的老调重弹,而是说一则故事。”

    “潞公请讲!”

    文彦博道:“老夫路过一山谷,看到山涧旁卧着几块巨石,听乡人言,是从一旁巍巍乎的山上滚落。老夫感叹,这几块巨石从此与山无缘,不再是此巍巍乎高山,受人敬仰,实不是可惜。”

    “不过老夫走近一看,见此几块巨石卧在溪边,有溪流浇灌,一旁又生满了芳草,顿又感叹,这又哪是当初身在山上能体会到的闲情逸致呢?还可供人坐卧,倒也是一番用处。”

    “次日老夫又路过此处,在巨石上坐了片刻,看着一旁巍巍乎的山感慨。山上的巨石虽高,但不知何时又会从山上滚落,到时候不知落到哪里,处境又是如何。倒是身下几块巨石则无此担忧,安心歇在溪旁,岂不美哉。”

    文彦博这故事的弦外之音再显然不过了。

    章越道:“文公此言如醍醐灌顶,令我想到一句话为官三思。”

    “哪三思?”文彦博问道。

    章越道:“思危,思退,思变。”

    “文公方才是提醒我当思退了。”

    文彦博笑道:“非思退,而是想如何退?”

    “非要灭了党项,侍中相位岂能久乎?倒不如对内推行变法,这才是重中之重。”

    “也是侍中相位长久之道。留下一个残破不堪的党项,而非灭了他,不好吗?”

    章越点点头,文彦博之言确实有道理。

    章越心道,文彦博说得没错,这就是传说中养寇自重之法。

    你把寇除掉了,问题解决了,天子和太后以及满朝文武还会如此指着你章越吗?

    先帝遗志与自己权位,孰轻孰重?

    还用说吗?

    文彦博道:“左揆,昔日我罢相时,门前冷落,称得门前之雀鸟随手可罗。”

    “但复相不到一日,门檐前又如乌鸦归巢一般!”

    说到这里文彦博笑了笑道:“权位之归与离,犹如天壤之别啊!”

    章越点点头。

    ……

    夕阳如血,残阳将瓦桥关焦黑的城墙映得一片赤红。辽军大营中,耶律洪基立于金狼头大纛下,凝视着这座用契丹勇士鲜血换来的关城。

    关墙下,堆积如山的尸骸尚未清理完毕,宋军与辽军的尸体纠缠在一起。

    凝固的血浆将泥土染成暗褐色。热风卷着焦臭与血腥味扑面而来,耶律洪基的眉头深深皱起。

    “陛下,此战虽胜,但皮室军折损过半……”

    耶律洪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攥紧了马鞭。

    他原以为趁宋军最强的西军主力陷于灵州,瓦桥关唾手可得。可那八千东镇辅军竟以血肉之躯死守六日,甚至逼得辽军动用缴获的宋军霹雳砲才攻破城墙。

    宋军都监刘延庆率残部发起反冲锋,高呼“大宋万胜”的画面,至今仍在他眼前。

    虽然这是胜利,但是一场惨胜。

    两万余辽军伤亡,三名辽军大将没于城下。

    宋军河北路兵马竟也如此擅战。

    “党项那边如何?”

    “密报李秉常已向宋室递了降表!愿割夏、银、宥三州,不知真假!”

    耶律洪基瞳孔微缩道:“全军退后三十里,暂缓攻宋!”

    ……

    攻下瓦桥关后,耶律洪基的辽军偃旗息鼓,第二度遣使至汴京与宋议和。

    是日。

    天子于紫宸殿大宴群臣,论功行赏。

    汴京紫宸殿内金碧辉煌,殿外禁军持戟肃立,赤色旌旗在风中长扬。

    年少的天子端坐于御座之上。

    章越身着紫袍玉带,立于殿中,神色肃穆。

    天子亲自从御座上起身,内侍手捧金盘,盘中盛着金印金印与紫绶,缓缓行至章越面前。

    “卿家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使灵州一战功成,威震西北,威服党项,朕心甚慰。”天子声音沉稳,却难掩振奋,“今日擢卿为司空,位列三公之首,朕与卿共襄此盛世!”

    满殿群臣皆是欣喜仰戴之色,目光灼灼望向章越。殿角乐工奏响《庆云乐》,编钟清越,笙箫和鸣。

    群臣们不由扪心自问,眼前的此场景,便是大宋盛世气象。

    章越深深一拜,双手接过金印紫绶,沉声道:“臣不过尽忠职守,赖陛下圣明,将士用命,方有此胜。”

    “灵州之捷,实乃我大宋上下同心之果,臣不敢居功。”

    天子见状,微微一笑,道:“章卿不必过谦,此战之功,朕与天下共鉴!”

    天子言罢。

    殿内群臣纷纷上前贺喜。

    吕公著、苏颂等宰执面带笑意,拱手致意。

    此刻紫袍玉带映着殿中烛火。

    吕公著亦道:“司空谋略深远,此战不仅收复灵州,更使党项俯首,实乃社稷之福。”

    尽管在灵州之役上多有反对,甚至质问过章越。

    苏颂亦颔首道:“西北战局,自此可定矣。”

    最后文彦博亦拄杖上前,感慨道:“灵州一役,终雪百年之耻!当年韩忠献公、范文正公经营西北,虽竭尽全力,终未能克复灵州。今日司空之功,远胜前人,当为后世楷模!”

    冯京亦是上前道:“司空居功至伟!”

    殿内群臣闻言,纷纷附和,赞叹之声不绝。

    章越荣辱不惊,神色平静,目光微垂,似在思索更深远的谋划。

    他的目光看向殿侧的郭林,师兄弟二人目光交触。

    这一刻,昔日书院寒窗苦读、共论天下的景象恍如昨日,而今终见盛世曙光,万千感慨尽在不言中。

    是夜紫宸殿内,钟鼓齐鸣,君臣共庆,好一番其乐融融的君臣景象。

    一副盛世宏图,已徐徐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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