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5章挹彼注兹 (第2/3页)
号子声与泥土的腥气,更添几分萧瑟。
曹丕扶着冰凉的栏杆,感觉自己全身上下似乎也跟着手中的石栏一样的僵硬冰寒。他死死盯着漳水边那如同蚁群般劳作的黑压压人群,胸膛剧烈起伏,咬牙切齿。
『刁民!贱民!皆是忘恩负义之徒!竖子何敢如此!』曹丕忍不住痛骂道,声音因愤怒而尖利,充盈着被背叛的痛楚,『昔日父亲大人免其赋税,赈其灾荒,却不知感恩!也不知回报!而令其做些事情,不过些许徭役,便是怨声载道,阳奉阴违,偷懒拖延!』
『如今竟为逆贼区区小惠,便是甘心情愿驱策若牛马!』曹丕越是骂,便越觉得自己说得有理,『好歹不分,岂非禽兽不如?!若非父亲大人殚精竭虑,平定河北,他们早死于黄巾、黑山之乱,骸骨无存矣!父亲大人素来以仁政待尔,春日蠲免租赋,夏时赈济粟米,秋日劝农桑,冬日施寒衣,此等恩惠,可谓优厚矣!可今日观之,此等民氓,不过是垄上刍狗、道旁蝼蚁!忘恩负义!卑鄙,下贱!无耻!刁民!贱民!当今河北崩乱,竖子竟甘为鹰犬,背君父之恩、附逆贼之众,真乃天地不容!』
曹丕显然无法理解为何曹氏给予邺城百姓民众的『恩情』,换不来『忠诚』。
陈群目光深沉地望向远方,他试图安抚曹丕,也安抚自己。
『世子息怒。』陈群试图从经书当中寻找到解释,『左传有云,民心无常。小民无知,目光短浅,易为眼前小利所惑,此乃其本性也。纵施千般恩惠,亦换不来半分忠诚;纵讲万遍经义,亦醒不了半点昏聩。论语又云,朽木难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此等小民便是那朽木,那粪土,纵有孔孟再生,亦难教尔等明是非、知礼仪!世子又何必与此等小民计较?待他日王师荡平贼寇,此等忘恩负义之辈,便是刀下之鬼!』
陈群顿了顿,又说道:『况且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治国牧民,当示之以威,怀之以德,使其畏威怀德,方是正道。岂能如骠骑这般,纵容贱民……呵呵,此等小民,最是偷奸耍滑!贼军以役换粮,看似稳妥,实则乱了章法!世子,昔日修建邺城三台之时,此等小民不也是如此?』
曹丕闻言,怒气稍缓,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恨恨道:『长文所言极是!贱民多是见利忘义!待其耗尽力气,所得寥寥,必生怨怼!届时,看那贼军如何收场!』
陈群微微颔首,『徒恃小惠,终非长久之计。待贼军粮钱消尽,小民必反!』
两人这番对话,并未压低声音,甚至有些故意抬高了音量。
曹丕努力挺直腰杆,左右看了看,沉声说道:『尔等皆听见了?民心不古,易为奸邪所乘!但只要我等坚守城池,秉持正道,待丞相援军一至,必能拨乱反正,让这些无知蠢氓知晓,天下唯有忠义方为正道!』
左右护卫兵卒便是齐声应是。
然而,无论他们如何引经据典,如何贬低对手与民众,如何自我安慰与强调正统,都无法驱散那萦绕在心头的不安。
他们隐约感觉到某种东西正在失控,但是无法理解……
或许是因为自身的立场不愿意理解,也或许是因为时代的局限无法去理解。
他们只能将其归咎于刁民、小惠、权诈等等上,并在对经典教条的重复中,寻求一丝虚幻的慰藉与优越感。
可是这种虚假的慰藉与优越感,很快就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邺城北城,当曹丕等人将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些南城百姓在漳水之畔劳作,运送土方淤泥去肥田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北城的水位,正在悄然的下降。
起初只是些微的不便。
虽然有人察觉到水井的水位似乎下降得比往年更快,一些靠近城墙边缘的次要水渠渐渐干涸,但是并没有太在意,毕竟在秋冬之时,水位下降一些,也是常见的,但很快,情况就急转直下。
当陈群接到确切报告,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他立刻意识到,庞统表面上是为了捕鱼,为了肥田,实际上是在清查邺城周边的水源!
现在庞统显然是找到了,并且切断了通往北城的暗渠!
北城虽大,虽有铜雀台、文昌殿等处的景观池塘和几口深井,但其日常用水,很大程度上依赖于贯穿城区的暗渠引来的活水。
如今活水源头被断,显然立刻就是亚历山大。
水源被切断的消息,不胫而走,而陈群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立刻派遣心腹官吏,奔走于各坊之间,高声宣告:『城中水储备充足!铜雀台下深潭,文昌殿前碧池,皆水满如镜!更有十数深井,足以支用!骠骑断我漳水,不过是蚍蜉撼树,徒劳无功!诸君切勿惊慌,各安其位,谨守勿出!』
然而口号终究敌不过现实。
随着水位持续下降,在水井旁排队等待取水的人群越来越长,桶中打上来的水却越来越浑浊。
铜雀台下的深潭?
那是曹丕及其核心亲卫的禁脔,寻常官吏兵卒岂敢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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