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四章 皇极门公审 (第3/3页)
空万里,一众学子换了新的儒袍,和檀木书箱,这是皇帝发给所有参考举人的礼物,这不是为了堵嘴,不让学子们议论熊廷弼的特权。
这是早就准备好的,会试是人生大事,但六千人只有四百个名额,还有五十个是专门为格物院遴选。
名落孙山的学子,有些路途遥远、家境贫寒可能一辈子就入京这么一次,日后就再也没有余力参考了,这就是皇帝给学子们纪念所用,回到家乡,也好指着刻字,对着儿孙说自己的过往。
皇帝要给天下士人一个交代,所以把举人拉到了皇极门前的大广场,举行了万历十七年的第一次公审。
除了熊廷弼和袁可立案之外,还有一批专门从事科举诈骗的团伙,被顺天府衙门给抓了,拉到了皇极门公审。
皇帝、朝中大臣坐在皇极门上,城墙上锦旗招展,宦官、缇骑笔直的站在锦旗之下,而皇极门下建了一个刑台,学子们坐在台下围了一圈,五十人一组,分开坐立,而每组前面有一个告示牌,台上说了什么,会同步在告示牌上。
记不住没关系,当月杂报会详细记录公审内容。
说起来这公审,还是朱翊镠胡闹的产物,朱翊镠的本意是让那些他看不惯的贱儒好好的丢下脸,但他这胡闹之举,无意间推进了法治的建设。
经过公审的案子,所有人证物证书证、案犯供述,都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定案,而且还会详细披露在邸报上,提供给公共监督。
公审很快就开始了,已经年迈精神却非常好的王崇古,作为刑部尚书,主持这这次公审。
举子们对这些科举时出现的骗子,恨得咬牙切齿,每一个举人,从入京开始,就开始上当受骗,连入京买的地图,都是陈年老图,走错路的比比皆是!
住宿、水食、出行、聚谈、拜师等等,只要在京活动,可谓是每日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显然有人把举子们当肥羊宰了,拦路抢劫哪有骗的快!
科举行骗,是个窝案,还有一些陈年老案,在皇帝生气的这段时间宣布告破,有些事儿真的较真,缇骑出动,是绝对可以查清楚的,只是司法力量实在有限,缇骑规模只有三千。
稽税缇骑倒是挺多的,有一万三千余人,但是稽税缇骑只稽税,不办其他案件,这也是共识。
稽税缇骑过多的介入不必要的事儿,就没人纳税了,而且还涉及到了稽税院权力过大、导致稽税向抢劫蜕变的问题,某种程度上讲,税票和赎罪券确实有共同之处。
夏宗尧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人给坑了,他家里虽然还算富裕,但出门在外,他总是能省就省,节俭有的时候,不见得是因为穷,而是性格。
他因为没有购买店家推荐的文昌符,被店家怀恨在心,趁着夏宗尧外出,店家把他的蜡烛给换了。
一起出事的还有三个人。
毫无疑问,他住的那家店是黑店。
夏宗尧不买的原因,其实也简单,这文昌符说是从兖州曲阜的孔庙里求来的,兖州孔府都被查抄了,哪里的文昌符?
事情太过于离谱,以至于夏宗尧确信是真的。
很快士子们个个伸长了脖子看向了台上,因为熊廷弼上台了,显然到了公审的重要时刻。
张居正在士林的风评很差,但熊廷弼在士林的风评却很好,崇拜者数不胜数,因为熊廷弼活成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模样,看熊廷弼的故事,士子们觉得那就是儒生该有的样子。
儒学士们都喜欢朱程理学吗?
难说。
君子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德王朱载堉一直想培养皇帝成为大乐师,可惜陛下就喜欢看王皇后弹琴,自己懒得上手。
儒学发展到朱程理学之后,君子六艺,就只剩下一个书了!
儒学士们对于死读书、读死书,内心深处压抑着愤怒,但碍于世情,无法表达这种愤怒,老祖宗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死读书,却不接触任何实践,除了能读成个念经的傻子,一无是处。
儒学士们也不希望,自己百无一用,所以,四处跑、四处留下传说,谱写了三箭定阴山等无数传奇故事的熊廷弼,很自然就成了很多儒生心里的榜样。
儒生该是这样的。
“梁叔…”熊廷弼看着面前的人,一言难尽,才知道为何张居正没有和他聊这些案子。
这是全楚会馆的老木匠叫梁寿坚,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在全楚会馆十二年,全楚会馆所有的木工、房屋修缮、四季花卉,都是他负责,大家都叫他梁叔,几乎是府上的二管家,仅次于游守礼之下。
可以说,梁寿坚是看着熊廷弼一点点长大的,这个梁叔是熊廷弼成长的参与者。
“我不明白。”熊廷弼眉头紧蹙的说道:“你有什么难处,跟游叔说,或者跟先生说,先生还能不帮你吗?”
“我孙子参加乡试、会试,先生也会帮吗?你是熊大,我家孙儿可不是。”梁寿坚跪在地上,听到熊廷弼问,很久之后才回答了一句。
熊廷弼是皇帝口中的熊大,不能参加会试,皇帝会雷霆大怒,甚至专门想了个办法,让熊廷弼进贡院。
熊廷弼眉头一皱,他今天被狠狠的上了一课,这就是眼里只有自己利益的人,看到的世界。
他立刻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处于斗争的风口浪尖,他早有准备,从成为张居正弟子那一刻起,他就开始准备了。
他微眯着眼说道:“你要是求科场舞弊,那全楚会馆确实帮不了你,就是我要舞弊,先生、陛下也容不得我,别说我,先生家里几个孩子,要求先生舞弊,先生也容不得。”
“是我被构陷,陛下才肯帮助,梁叔,你可曾受了不白之冤?”
话锋已变,虽然一口一个梁叔,看起来很有礼貌,但是话一点都不客气,在公审的现场,还要颠倒黑白!
熊廷弼见梁寿坚不回答,立刻开始追击,看似焦急的说道:“梁叔,这科举兹事体大,乃是国朝大事,是有人给你许诺了什么吗?梁叔怎可轻信呢?还有人能在科场舞弊不成?简直是骇人听闻!”
熊廷弼可是读书人,阴阳怪气、指桑骂槐,极为熟稔,进入战斗状态的熊廷弼越来越有礼貌,却一句比一句扎心。
“先生教的极好。”朱翊钧坐在皇极门上,倒是有些惊讶,他终于放心了一些,熊廷弼最大的问题,就是耿直,在张居正门下学了几年,那股耿直劲儿,终于没有了。
熊廷弼深得张居正真传,很多时候很多事,都要绕一圈。
熊廷弼看起来是关心梁寿坚,怕他被骗,这都到刑台上了,梁寿坚已经是案犯了,熊廷弼也是睁眼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把这受害者形象扮演的淋漓尽致,被害的差点不能入科举,还在关心梁叔是不是上当受骗了。
熊廷弼往前一步,继续说道:“许诺可以中举、中试,不是骗人是什么?那可是会试,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呢,要在会试舞弊,他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梁叔,他就是骗你钱财!”
科举舞弊直接上升到了只手遮天,这根本就是谋反了,因为大明天下就只有一片天,那就是陛下。
袁可立站在一旁,作为受害者、作为原告,他自然要出现在刑台上,他不说话,但是看一应案犯的眼神,像是在看死人。
“别说了,别说了。”梁寿坚跪在地上,连连说道。
梁寿坚当然不是主谋,梁寿坚身边,还跪着一长排,正是这帮人在等着陛下发飙,掀起政治上的斗争,只要把水彻底搅浑,就没人在意熊廷弼的书箱,到底是如何被更换了。
因为,到那时,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