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 (第3/3页)
他倒是没想到,自己前不久升职的这等微末小事,竟能入了这位皇帝的姻亲、禁军中举足轻重的大将的眼,让他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李奕微微一笑,随即翻身下马,玄色大氅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扫过被按在条凳上的军校,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一双虎豹大眼,额头圆、下颌宽,嘴里被塞着一团麻布,额头青筋暴起,却硬是没吭一声。
李奕眉头微挑,疑惑道:“此人是犯了何等罪过,竟被如此当街仗打?”
宋仁恭无奈叹道:“此人乃是开封府左军巡使,王府事命其负责外城东河边的民坟迁移,谁知过去了十多日还未有见效,耽搁了工程的进度。”
“王府事当众训斥了他几句,他倒敢在背后发起牢骚来,被人告发传入王府事耳中。王府事为此大怒,便令下官让人把他绑到这大街上,施杖刑责罚以儆效尤。”
王府事……说的不就是王朴吗?
李奕听了宋仁恭的解释,不免在心中替这位军校默哀。
虽然五代以来有重武轻文的风气,但也要看对方是什么地位的文官。
王朴作为世宗柴荣的心腹近臣,又担着副留守的职责、兼行开封府事,哪怕是李奕都要给对方面子。
这军校竟然惹怒了王朴,以对方的行事风格,怕是能把这人当街打死。
不过说起来,此次在扩建东京城的事上,韩通主要负责工程的建设。京城内外的规划属于王朴的职责,其中首要的便就是搬迁工作。
而王朴的手段比韩通还要强硬,逼着百姓们将窑灶作坊、草市坟茔,通通迁移到城外几里的地方。
百姓们养成的日常生活习惯,由此遭到了十分严重的影响,加之补偿方案迟迟得不到落实,民间的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负责民间调解的工作确实不是一个好差事,万一激起什么乱子来可就麻烦了,倒也不能全怪这军校办事不力。
至于背后发几句牢骚……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全看上官如何计较。
若遇上宽厚些的上官,不过一笑置之;可若是碰上较真的,便是“妄议朝政”之罪,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就在这时,那被仗打的军校突然“呸”地吐出口中麻布,瞪目高喝:“末将不服!东街河边七百余座民坟,家家都要讨说法。末将挨家挨户劝说,连口水都顾不上喝……难道要末将拿刀架在百姓们的脖子上相逼?”
宋仁恭闻言,抬手让衙役们暂且停手,冷哼道:“这么说倒是王府事错怪你了?”
那军校梗着脖子道:“末将不敢!只是罗城未建之时,周边百姓们的祖坟便就在此,朝廷有筑城大计,迁移到城外自当遵从,可也要给百姓们一些时日,怎么能急着逼迫?”
李奕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那军校后背的血痕触目惊心,可眼中倔强却未减分毫。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以免得罪了王朴。但见这军校也是一条汉子,言辞之间也有理有据,心中难免起了惜才之心。
不然要照这么打下去,最后肯定会被活活打死。
李奕犹豫了一下,出声道:“迁坟之事确实棘手。此人虽有过错,但罪不致死,天寒地冻的,再打怕要出人命……不如暂且记下这顿板子,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这……”宋仁恭有些为难,叹气道,“下官不敢违抗李都使所命,但此番也只是奉令办事,若是把人给放了,下官难以向王府事交代。”
李奕知他难办,轻笑一声道:“宋推官还请放心,过后我会去向王公说明缘由,绝不会牵连到你。”
眼见话都说到这份上,宋仁恭也很识趣,当即拱手道:“既然李都使作保,下官自当从命。”
说罢,他示意衙役们给那军校松绑,同时还不忘提醒道:“这位是兼京城巡检事的殿前司李都使,还不快谢过李都使?”
那军校闻言,顿时目光微亮,强忍着疼痛单膝跪地:“末将罗彦环,多谢李都使活命之恩!”
李奕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罗彦环身上的血渍:“能抗下这顿打,倒是个硬骨头。”
待到宋仁恭领着衙役们告退后,李奕示意亲兵扶罗彦环去疗伤。
临走前,罗彦环突然抱拳一礼,言辞恳切道:“今日李都使屈尊替末将求情,这份恩德末将定会铭记在心,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声音虽沙哑,却字字铿锵。
军中的汉子大多直率,虽然只是李奕一句话的事,但却救了他一条小命,罗彦环自然是感激万分。
李奕微微摇头道:“我救你只是惜才,不是图你的回报,回去养好身子,将来替官家、替朝廷尽忠,到时也不枉我救你一遭。”
“末将遵命!”
暮色中,罗彦环被几名亲兵搀扶着的背影渐行渐远。
李奕正欲离去,忽然脚步一顿,总感觉罗彦环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他下意识摩挲着鱼袋,思量片刻,猛地目光一亮——
那个历史上在陈桥兵变时持刀威逼宰相,喊出了“我辈无主,今日必得天子”的罗彦环?
远处的钟楼传来暮鼓声,惊起一群飞鸟。
李奕翻身上马时,忽然轻笑一声……如果此罗彦环就是彼罗彦环,不知道未来的某一天,这把快刀会指向谁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