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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人虽死魂未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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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人虽死魂未消(五) (第3/3页)

小满用镊子夹起张嵌在书里的纸条,上面用毛笔写着:“藏书于丙字窖,待光复日取出。”

    覃琰突然想起母亲曾说过,抗战时图书馆员们把珍贵书籍藏在地下管道里,用符号做标记。他飘到窗边,看着远处老馆的方向,那里正在拆除最后一段围墙。

    古籍修复师周明远来新馆时,覃琰正坐在他的工作台上。这个戴金边眼镜的男人带来套祖传的修复工具,其中那把牛角马蹄刀的弧度,和覃琰生前用的那把几乎一模一样。

    周明远要修复的是那本烧焦的《楚辞》。他用竹起子轻轻挑开焦黑的纸层时,覃琰感到一阵熟悉的悸动 —— 就像当年他帮母亲修补《说文解字》时,指尖传来的纸张呼吸感。当周明远准备用化学试剂处理霉斑时,覃琰突然吹动桌上的艾草叶,让它落在书页上。

    “艾草汁?” 周明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老法子确实比化学药剂温和。” 他真的按照古法调制了艾草汁,当汁液渗入纸纤维时,覃琰看见那些焦黑的边缘竟然泛起淡淡的青色。

    接下来的两周,覃琰成了周明远的 “隐形助手”。他在显微镜下指出被忽略的虫蛀痕迹,在调配糨糊时让温度保持在最适宜的 25 度,甚至在周明远犯困时,吹动书页提醒他某处浆糊未干。有次周明远要给《楚辞》补配缺失的内页,覃琰引导他找到馆藏的另一部明刻本,恰好有相同的版式可以参照。

    “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干活。” 周明远对着空气说,手里的金箔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不过这样也好,就像有位老师傅在旁边看着。” 他把金箔小心翼翼地贴在缺损的 “骚” 字上,金粉簌簌落在工作台上,像撒了把星星。

    覃琰看着修复后的书页,那些曾经焦黑的地方如今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炭火里开出的玉兰花。

    秋分那天,图书馆闭馆后,覃琰发现有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溜进了古籍部。男人戴着鸭舌帽,动作轻得像只夜行动物,径直走向存放善本的玻璃柜。

    当男人掏出磁卡试图破解电子锁时,覃琰突然让应急灯亮了起来。惨白的光线里,他看清男人脖子上挂着的玉佩 —— 那是前馆长的私人物品,三年前随馆长病逝后就下落不明了。

    男人显然受过专业训练,迅速用黑布罩住摄像头,然后拿出特制的刀片开始撬玻璃。覃琰想起这个玻璃柜的警报系统连接着消防栓,他集中意念撞击旁边的灭火器,金属罐体倒地的声响在空旷的阅览室里格外刺耳。

    男人明显慌了,加快了动作。当他终于打开柜门,伸手去拿那本《清人别集叙录》的手稿时,覃琰突然掀起桌上的防尘布,盖住了他的头。就在男人挣扎的瞬间,覃琰吹动书架上的《四库全书》,让其中几册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保安赶到时,男人正被防尘布裹成一团,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册手稿。覃琰飘在通风管道里,看着保安从男人身上搜出的盗窃工具 —— 其中有把青铜钥匙,和他藏在老馆夹层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这是连环盗窃案的嫌疑人。” 保安队长对着对讲机说,“前几年博物馆丢的那批古籍,估计也是他干的。”

    覃琰看着那本被追回的手稿,封面上 “覃记” 两个字在应急灯下泛着淡淡的光晕。他突然想起老馆长曾说过,当年参与藏书记号绘制的馆员后代里,出了个败家子,把祖传的玉佩都当了。

    林小满在整理 1943 年的档案时,发现张泛黄的星图。图上用朱砂圈出的猎户座腰带,恰好指向老馆的方向。她把星图扫描进电脑,与卫星地图叠加后,发现三颗星的连线终点正是老馆西墙的位置 —— 那里正是覃琰发现夹层的地方。

    “丙字窖……” 林小满对着星图喃喃自语,突然想起那本《楚辞》里的纸条,“难道不只是地下管道?”

    覃琰跟着她来到老馆的施工现场。推土机正在拆除最后一面墙,露出里面夯实的黄土。当林小满用洛阳铲在星图标记的位置下探时,铲头碰到了坚硬的物体 —— 是块刻着 “丙” 字的青石板。

    施工队小心翼翼地移开石板,下面露出几级石阶。覃琰飘下去,看见个三米见方的地窖,里面整齐码着二十多个木箱,每个箱子上都有和诗集里一样的符号。

    “这才是真正的丙字窖。” 林小满打开最上面的箱子,里面装着整套《四库全书》的文渊阁本,书页间还夹着 1945 年的光复日报,“比我们之前找到的多太多了。”

    覃琰注意到墙角有个铁盒,打开后发现里面是本日记。泛黄的纸页上,母亲清秀的字迹记录着藏书的经过:“1943 年冬,与同事七人将善本藏于此,以星图为记。琰儿尚幼,若吾不幸,盼他成年后能寻得此处。”

    日记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摆着三本书:《论语正义》《楚辞》和一本空白的笔记本。覃琰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总在睡前给他讲猎户座的故事,说那三颗星是守护知识的哨兵。

    古籍部新馆开馆那天,周明远修复的《楚辞》被放在了最显眼的展柜。林小满在旁边设置了数字互动屏,访客可以用手指划过屏幕,看到从丙字窖到数字化的全过程。

    覃琰飘在展厅中央,看着来来往往的读者。有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指着展柜里的星图问:“爷爷,这些星星为什么要围着书转呀?” 老人笑着说:“因为书里藏着比星星还亮的东西。”

    当林小满打开那本空白笔记本时,覃琰突然感到一阵温暖。笔记本的纸页上,慢慢浮现出淡褐色的字迹 —— 是他生前没来得及写完的《清人别集叙录》后记。那些文字仿佛从他的灵魂里流淌出来,落在纸上:“藏书者,非藏于木石,乃藏于心间。”

    周明远正在调试新安装的环境监测系统,屏幕上显示着恒温 20 度,湿度 55%,紫外线强度为零。他抬头看见通风口处有片飘落的银杏叶,笑着对旁边的小张说:“老馆的叶子都追到新馆来了。”

    覃琰看着那片叶子落在《清人别集叙录》的样本上,突然明白自己不再是孤单的游魂。他的记忆藏在古籍的修复痕迹里,他的守护融在图书馆的恒温空气中,他的存在写进了每个与书相遇的瞬间。

    闭馆音乐响起时,林小满在展厅门口放了盆艾草。月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谁在轻轻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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