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情菲赤诚 (第3/3页)
长平街市人声鼎沸,鼎沸得似要煮沸整条街的青石板。徐云瀚只觉得眼窝子都不够用了,满目琳琅喧嚣涌入。忽地,街角炸开一片轰雷般喝彩!
一个肌肉虬结的赤膊莽汉,深吸一口似要将天地纳尽,旋即对着高举的火炬猛地一喷——呼!一道狰狞耀眼的火龙,咆哮着撕裂眼前的空气,妖异的光焰灼得人双目刺痛!
“云儿快看!”徐云瀚一把钳住妹妹纤细的手腕,因震惊而变调的声音都劈了岔,“那人……莫不是雷神爷座下?竟能口吐焚天业火!”
云儿咯咯笑得花枝乱颤,像棵被风摇摆的小柳树,扯着哥哥挤到父母身边:“爹!那叔叔是卖力气耍把式的!我说得对不?”
徐安笑着矮身,视线与两个孩子惊喜的眸子平齐:“那是人家的绝活,口中含了点火就着的‘烧喉油’,冲着火头这么一喷,唬人罢了,跟神仙不沾边。”厚实温暖的手掌,带着老父亲的爱怜,分别落在两个雀跃的小脑袋顶上,揉乱了细软的发丝。
目送兄妹俩的小手紧握着,像两滴水银般再次汇入人海浊流,徐安与孙若云唇角同时弯出相似的月牙,眼波深处是岁月沉淀的柔情。
徐安心念微微一荡,一幅尘封的画面骤然撞入脑海:一个冰雨如注的寒夜,衣衫褴褛、形销骨立的少年,抖作一团烂棉絮,蜷缩在药肆窄窄的屋檐下苟延残喘。车轿帘幔掀起一缝,清澈的目光如星芒投入死水——随后是一碗烫得心魂发颤、辛香直逼四肢百骸的驱寒姜汤……那一口温热,就此改写了他的命途经纬。
“安哥!”孙若云一声破音的惊呼,利箭般刺穿他短暂的失神,“孩子们呢?!”
夫妇俩僵立原地,惊惶的视线疯狂扫过眼前汹涌的陌生头颅——仅仅数息之前,那抹鹅黄,那点靛蓝,还在视域之内摇曳生姿,此刻竟如泥牛入海,影踪皆无!徐安脸上残存的血色瞬间被抽干殆尽,惨白如新糊的窗纸!纵是天云城以太平自诩,那城门洞常年张贴的黄纸悬赏寻儿榜,亦如森森鬼眼未曾闭合!
“分头!你!东市!我!西街!”徐安的声音被巨大的恐惧拧成了紧绷的钢丝,嘶哑得似锈蚀的铁器摩擦。他甚至无暇瞥一眼妻子惨白的面容,身形已如离弦之箭,撕裂人流,射向西街的渊薮!
而此刻,长街的另一隅,云儿的小手死死攥着哥哥的衣角,像溺水者攀着浮木,仰着脸痴望一位老翁执金黄糖浆作画。一只通体剔透、振翅欲飞的糖凤凰,正递入身旁孩童之手。她看得入了魔,小小身躯随着转盘轻踮……
蓦地!似有冰锥刺入心髓!周遭尽是模糊而冰冷的面具!巨大的恐慌如同黑沼瞬间攫住了她!小脸唰地失了血色,盈盈泪珠断了线般扑簌砸落,洇湿了衣襟:“呜呜……哥……爹……爹娘不要咱俩了?”泣声破碎如裂帛。
那哭声像钢针攮进徐云瀚的胸腔。他几乎本能地蹲跪下来,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尚显单薄、指腹已初结薄茧的手掌,用少年所能有的全部温柔与笨拙,去擦拭那张被泪水泡得狼藉的小脸,斩钉截铁的低吼从肺腑冲出:“浑说!三叔恨不能把云儿摘星捧月!怎舍得不要!”
他撞入妹妹那双浸满信赖、哭得通红的鹿眼深处——一股灼烫的热流“轰”地顶破心房,直冲天灵!小小的胸膛瞬间挺得笔直如初生松苗!这可是他的骨肉血亲!是他豁出命也要护得周周全全、毫发无损带回三叔三婶身边的宝贝疙瘩!“走!跟紧哥!管保寻着回家道!”少年清越的声线,此刻竟似磐石击地,铿锵铮鸣!
他将那只柔若无骨、花瓣般的小手,更严更密地裹入自己滚烫的掌心,如同护住一簇风中残焰。徐云瀚深深纳气,将翻腾的心绪死死压下,目光骤然锐利如鹰隼,在纷乱如麻的街巷间奋力辨认那道归家的生命线。
小小的身影逆着汹涌湍急的人潮,如一枚执拗的舟楫,寸寸破浪向前。这一刻,那个刚踏入尘世喧嚣还局促得手脚无处安放的乡野少年,如同完成了一场无声的蜕变。稚嫩单薄的肩胛第一次真正感知到血脉相连赋予的沉重份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笃定——护得妹妹安然无恙,是他此刻扛在肩头、顶在颅顶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