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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佯狂铸甲隐锋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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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佯狂铸甲隐锋芒(上) (第1/3页)

    盛夏对于坐落在九州之北的雄城北平而言,无疑是一场漫长而又酷烈的煎熬。天空中那轮毒辣的日头,如同一只巨大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金色眼眸,毫无遮拦地炙烤着这片广袤的、由黄土与巨石构筑的土地,连那自蒙古高原之上呼啸而来的朔风,在穿过巍峨的城墙之后,似乎都已被这股滚烫的气浪彻底熔化,只剩下一种令人烦躁的、充满了尘土气息的干涩。往日里,正阳门大街之上那些来自关外与西域的商旅,带着满身的风霜与奇特的口音,与本地的贩夫走卒高声地讨价还价,骆驼颈上那清脆的铜铃声与酒肆之中传出的粗豪划拳声交织在一起,本是这座边城最动人也最富生机的风景,可如今,那些喧嚣早已在一种无形的、却又沉重得足以压垮人脊梁的威压之下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仿佛连风都已死去般的寂静。

    街面上,行人稀疏,即便是那些不得不出门营生的贩夫走卒,也无不将头颅深深地埋入自己的胸口,脚步匆匆,目光游移,不敢与任何迎面而来的陌生人发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对视,生怕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就会招来一场无妄之灾。因为他们不知道,街角那个看似在烈日下昏昏欲睡的货郎,或是茶馆中那个沉默饮着劣质粗茶的壮汉,其真实的身份,究竟是不是一双来自数千里之外金陵城里的、冰冷的眼睛。自湘王朱柏阖府自 焚于长沙,而周、代、岷三王被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兵不血刃地废为庶人之后,这天下所有人都已心知肚明,金陵城里那位年轻的、充满了理想主义光辉的建文皇帝,和他那两位只会从故纸堆里寻找治国方略的儒家老师,终于要将那柄早已磨得锋利无比、闪烁着森然寒芒的“削藩”屠刀,架在所有藩王之中势力最强、战功最著、也最让他们感到如芒在背的燕王朱棣的脖颈之上了。

    一张无形的、由猜忌与恐惧编织而成的大网,正以燕王府为中心,缓缓地、却又不容置疑地收紧。新任的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张昺,与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谢贵,便是这张大网最直接的织网人,也是金陵那位年轻帝王伸向北平的、最锋利的两只手爪。此二人,皆是建文帝的心腹,是兵部尚书齐泰与太常寺卿黄子澄最得意的门生,他们被赋予了监察北平一切军政要务的无上权力,甫一上任,便以“整饬防务,清查奸细”为名,对整个北平城进行了一场不动声色的血腥清洗。所有曾在燕王麾下效力、或是与燕王府往来甚密的旧部将领与地方官吏,都被他们以各种“贪墨钱粮”、“玩忽职守”的罪名,或明升暗降,调往边远的苦寒之地,或直接罢黜削职,投入大牢。取而代之的,则是他们从金陵带来的、那些对新君忠心耿耿、对燕王充满了警惕与敌意的亲信。他们更是在燕王府的四周,布下了一张由无数锦衣卫与东厂番役所组成的、密不透风的监视网络,从王府每日采买的一石米、一捆柴,到燕王本人一日之内在府中见了何人、说了何话,都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化为一纸详细的密报,通过最快的八百里加急驿马或是训练有素的信鸽,飞向数千里之外的金陵皇城,最终呈于那位年轻帝王的御案之上。

    此刻,就在距离燕王府不过两条街的一处毫不起眼的、被朝廷强行征用为临时官署的民宅之内,张昺与谢贵,正对着一张巨大的北平城防图,审视着他们这数月以来的“辉煌”成果。张昺年约五旬,面白无须,一身崭新的绯红色一品大员官服穿得一丝不苟,连衣角都没有半分的褶皱,他手中端着一盏由上等景德镇官窑烧制的青花瓷茶盏,用那洁白的杯盖一遍遍地、极有耐心地撇去茶汤表面的浮沫,那动作优雅而又从容,仿佛他此刻正在处理的,并非是一场足以让整个帝国都为之震颤的政治风暴,而只是一件早已胜券在握、只待最后收尾的文书工作。他看着地图之上,那些代表着自己亲信势力的红色标记,已如一颗颗烧红了的铁钉般,将那座象征着燕王府的巨大黑色标记,从四面八方死死地围困在中央,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充满了文人式自负的、智珠在握的微笑。

    “谢将军,”他将目光从地图上缓缓移开,转向身旁那位身材魁梧,面容黝黑,一身厚重铁甲即便是在这室内也未曾卸下的武将,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优越感,“你看,这围猎之道,与行军打仗,其实并无二致。皆需先断其羽翼,绝其粮草,将其困于一地,使其进退失据,最终,方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生擒活捉。那朱棣虽号称北境第一悍将,曾数次亲率大军深入大漠,杀得那些蒙古鞑子闻风丧胆,但说到底,不过一介武夫罢了,其所恃者,唯有那身蛮力与手中那柄冰冷的屠刀而已。他又岂能懂得,我等这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王道之谋?”

    都指挥使谢贵,这位同样是建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将领,闻言立刻发出一阵粗豪的大笑,他一掌重重地拍在桌案之上,震得那青花茶盏都微微一晃,里面的茶水溅出了几滴。他浑不在意地用衣袖擦去,瓮声瓮气地说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末将早已派出手下最得力的斥候,将那燕王府内外都摸得一清二楚!自从湘王殿下那把火烧起来之后,那朱棣便如同一头被拔了牙的老虎,终日将自己关在王府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里唉声叹气,据说还因此大受打击,竟一病不起,卧床数月,全靠汤药吊着一条性命!依末将看,他那点所谓的‘悍勇’之气,早已在那金陵城的天威之下,被吓得烟消云散了!如今的燕王府,不过是一座外强中干的华丽囚笼,我等只需等待陛下的最后一道旨意,便可率领大军一拥而上,将其连同那头早已没了爪牙的病虎,一并收入网中,押解回京,交由陛下发落!”

    他们的笑声之中,充满了对一个即将倒台的政敌的轻蔑,与对自己即将到来的不世之功的无限憧憬。他们似乎已经看到,当他们将这位最强大、也最桀骜不驯的藩王也成功锁拿进京之后,那位年轻的陛下,将会给予他们何等丰厚的赏赐与何等荣耀的地位。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眼中那头所谓的“病虎”,在其看似最衰弱、最不堪一击的蛰伏之中,其那双隐藏在阴影里的、冰冷的眸子,正闪烁着何等可怕的、即将要吞噬一切的,森然杀机。

    与此同时,就在他们谈笑风生、自以为胜券在握的燕王府的最深处,一间与王府那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建筑风格截然相反的、朴素得近乎于苦行的静室之内,一场真正决定着未来数十年帝国命运的密议,也正在悄然进行。

    静室之内,没有奢华的陈设,只有一张古朴的矮几,两只由干枯的蒲草编成的团垫,和墙上一幅巨大的、由最顶尖的斥候耗费数年心血才绘制而成的、囊括了从山海关到嘉峪关的整个大明九边军镇防御全图。一股清雅的、带着几分苦涩的安神檀香,混合着烛火燃烧时特有的蜡油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地弥漫着,让这间本就密不透风的静室,更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凝重。

    燕王朱棣,此刻正穿着一身最寻常的黑色劲装,负手而立,静静地凝视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地图。他那张饱经风霜、轮廓分明得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总是闪烁着鹰隼般锐利光芒的眸子里,此刻却仿佛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得,不起半点波澜。然而,只有站在他身旁的姚广孝,才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压抑到了极致的、仿佛是整座燕山山脉都即将要崩塌般的恐怖气势,正从他那看似平静的身躯之中,丝丝缕縷地,向外渗透,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沉重。

    “王爷,”姚广孝那沙哑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固的沉默,“长沙的火,已经烧了整整七天七夜,那火光,似乎已越过千山万水,烧到了北平的城头。金陵城里的火,也快要压不住了。张昺与谢贵的那张网,已经收得只剩下最后一寸,他们等得,便是南京城里的那一道,最后的旨意。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朱棣没有回头,他的目光依旧死死地钉在地图之上,仿佛要将那上面的每一座城池,每一条河流,都用自己的意志,生生地,刻入骨髓之中。他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姚广孝甚至以为他将要永远地沉默下去。终于,他缓缓开口,那声音低沉而又压抑,仿佛是从胸腔最深处,那片早已被无尽的愤怒与悲痛所填满的深渊之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十二弟,他是个好人,也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他这一生,最恨的,便是世间的污浊。所以,他宁可选择与他那些珍爱的书画一同化为灰烬,也不愿,让他那高傲的灵魂,沾染上金陵城里那些人,吐出来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肮脏的唾沫。”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霸道与威严,只有一种,失去了至亲手足之后,才会有的,深沉的、冰冷的悲恸。

    “可我,不能死。”他猛地转过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终于,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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