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墓羊使的诞生 (第3/3页)
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哀,“他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行尸走肉,眼神空洞,步伐踉跄,行走在这片由他间接造成的、冰冷彻骨的炼狱里。他的痛苦、他的悔恨、他那被彻底玷污却仍在疯狂挣扎的良知…或许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强烈到足以穿透物理屏障的绝望精神场域。”
“而那些幸存下来的、将自己深深隐藏起来的收容物…它们感知到了他。它们那超越凡俗的感知力,‘看’到了这个曾经试图与它们沟通、给予过它们一丝不同于其他人类的、带着尊重与好奇目光的研究员。它们或许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社会结构、权力斗争和卑劣的背叛,但它们能清晰地感知到王航此刻那纯粹而巨大的、几乎要将他自身撕裂的痛苦、那海洋般深沉的负罪感,以及…与那些施暴者截然不同的、濒临熄灭却依旧纯净的灵魂波长。”
“于是,发生了谁也预料不到、甚至无法用现有科学解释的事情。”李伯父的语气带着一种历史的惊叹与不可思议,仿佛至今仍觉得难以置信,“这些幸存下来的收容物,非但没有攻击这个‘罪魁祸首’阵营的人类,反而…主动地、自愿地…从它们那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向王航靠近…或者说,向他传递了某种…超越物质形式的‘馈赠’。”
“它们将自己基因信息的一部分核心序列…或许是承载着它们独特存在本质和力量的碎片,甚至是某种‘生命源代码’…自愿地分离出来,以一种超越当时人类理解的方式——或许是能量灌注,或许是信息直接传递,或许是更深层次的、意识层面的融合——‘交给’了王航。”
这绝非简单的物质交换,更像是一种绝望中的托付,一种古老生命在面临灭绝时最后的、孤注一掷的赌注,一种对唯一曾对它们表现出理解、并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痛苦的个体的、跨越种族的认可。它们或许希望他这个“异类”,能利用这份力量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或许只是不愿自身种族亿万年的存在痕迹被彻底抹去,将最后的火种,寄托于这个矛盾而痛苦的人类身上。这是一种悲壮的、神秘的、超越了善恶简单二元对选择的传承。
李伯父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面前的茶汤已经斟满,第三泡的茶水颜色淡了些,香气也转为更隐晦的甘甜,但他依旧没有喝。他只是看着那茶汤,眼神萧瑟而孤寂到了极点,仿佛穿越了数十年的风雪与时光,亲眼看到了西伯利亚冰原深处那决定命运、震撼灵魂的一幕。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仿佛仍能感受到那股超越凡俗的力量激荡带来的悸动。
小院里寂静无声,连风都似乎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这沉重至极的讲述。
良久,仿佛又一个世纪过去,李伯父才再次开口,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的疲惫,却又无比清晰地、一字一顿地,为这段浸透了血与泪、背叛与救赎的往事,画上了一个充满宿命感的**:
“后来…他的研究,可能是成功了。”
“结合了那些幸存收容物在绝望中托付的、来自异类文明的‘馈赠’,结合了他自身无与伦比的、足以窥探生命奥秘的智慧和对基因序列那鬼神莫测的理解力,或许…还有那场巨大悲剧所带来的、毁灭与新生的极端刺激,那种坠入地狱最深处的痛苦所转化出的…某种极端能量…他跨越了那条凡人与神明(或者说,凡人与某种更高存在形态)之间的界限。”
“从外表看,他似乎还是人类的外形,或许更…完美了一些。但内在…他已经获得了对于我们凡人来说,无法理解、无法企及、近乎…超越想象、如同神话中神明般的力量了。那或许不再是简单的基因力量,而是融合了多种存在形式的、更接近宇宙本源规则的…权能。”
“此后,他不再称自己为王航。那个名字连同它所代表的过去、理想与痛苦,或许都被他埋葬在了西伯利亚的冰层之下。”
“他自称…‘牧羊人’。”
“意思是,从今往后,这些残存的、散落于世间的、被视为‘异常’与‘威胁’的收容物,由他来牧养,由他来指引,由他来庇护。这是他对过去那个‘两全其美’理想的坚持与另一种形式的践行,是对TAO暴行的彻底割席与最有力的反抗,也是他对那些在绝境中依然信任他、将自身一部分存在托付给他的非人存在们,一个沉重而永恒的承诺。”
李伯父微微停顿,嘴角泛起一丝极其苦涩、复杂的弧度,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难以言说的情绪。
“然而,对于人类,尤其是对于TAO以及后来在此基础上建立的EDC而言,这样一个掌握了无法想象、无法控制的力量、却明确站在了收容物一边的昔日同胞,他自然是…彻底走到了人类文明的对立面。他不再是先驱,不再是研究员,他是…最大的异常,最不可控的变量,是必须被警惕、被防范、被研究、甚至被…最终消灭的头号目标。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现有秩序和人类至上理念的巨大挑战。”
“所以,对于他,我们赋予了一个代号——”
李伯父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潭,深不见底,却又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望向裴凡生,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充满了禁忌、恐惧、敌意与无尽复杂的名字:
“——墓羊使。”
紧接着,他声音平淡却冰冷地解释了这代号背后,那属于人类方的、冷酷而现实的、甚至带着几分狭隘的逻辑: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收容物的活,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占用了人类的生存空间,消耗了人类的资源,带来了不可预知的风险。而他,选择了牧养它们,庇护它们。那他…便是自愿成为了它们的守墓人,也成为了…与人类利益背道而驰的象征。”
话音落下,小院内万籁俱寂。
第三泡的茶,终于彻底凉透,再无一丝热气。
而那源自历史最黑暗深处的寒意,却刚刚开始,顺着故事的脉络,丝丝缕缕地渗入现实的骨髓,冻结血液,凝固呼吸。
裴凡生手中的茶杯,依旧冰凉。他知道,自己握着的,不仅仅是一只杯子,而是一段被鲜血染红、被背叛撕裂、最终通向未知深渊的、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的过去。而这段过去,正清晰地投影在当下,预示着更加动荡未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