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张江陵最后为何会失败?因为他是人,不是神! (第3/3页)
了谁的口袋?”
朱由检停下脚步,声音压得极低,却比之前的咆哮更具穿透力。
“朕的国库,要靠他们的良心来填充?笑话!”
“朕的钱,他们拿两百万,朕分一百万,还要朕感谢他们吗?”
惶恐羞愧惊惧……各种情绪在二人心中翻腾,但与此同时,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却如同幽灵般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自古皆然……祖制如此……这……这又有何法可想?”
这几乎是他们的共识,存在即合理,二百年的规矩,早已成了天经地义的一部分。
皇帝似乎看穿了他们此刻心中那点可怜的挣扎。
他脸上的怒火渐渐收敛,那份狂暴的威压化为更具穿透力的审视,他重新踱步,并抛出了第二个问题,一个比之前更具体,也更刁钻的问题。
“赋税只从田亩出,国用日绌,此为弊病之一。然则,田亩之外,我大明之财货,多藏于何处?”
侯恂的心思急转,这是在考校他的经世之学,他恭谨地回答:“回陛下,自汉时桑弘羊行盐铁之论,盐、铁、茶、马,向来为国之专营,此为国库大宗。若善加经营,或可解燃眉之急。”
依旧一个标准答案,引经据典,四平八稳。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转向了另一人:“杨嗣昌,你以为呢?”
杨嗣昌比侯恂更进一步,他的目光更为锐利,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侯大人所言极是。除此之外,臣以为,通商之利,尤为巨万。江南丝绸、瓷器,行销海外;沿海船商,交通东西二洋,其利百倍。若能抽其什一,必当充盈国库。”
话音刚落,杨嗣昌心中猛地一震,一道电光石火般的念头划过脑海。
皇帝在天津卫以雷霆手段,强行整顿盐务
皇帝每一个看似孤立的举动,根本不是心血来潮的敲打!
一瞬间,杨嗣昌的后背沁出了一层更深的冷汗。
皇帝终于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盐铁?通商?说得好听!”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炬,“两淮盐商,富可敌国,朕的盐税他们交了几成?沿海私商,勾连倭寇,走私获利,朕的市舶司,他们又认几分?江南织造,锦绣文章,可织女之税,自成祖之后,与国库何干?!”
朱由检是真的怒了,每提及一次,都要怒一次,那都是朕的钱!
“一座座金山银山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光天化日被人肆意挖掘、搬运、私藏!而朕,富有四海的天子,却只能像个最可怜的农夫,盯着那几亩薄田,指望着风调雨顺能多收三五斗!你们不觉得,这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吗?!”
两人被这番话再次冲击得心神俱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皇帝没有再逼问他们,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绝望的深渊。
“好,纵使这些财货朕都找到了,下一个问题——为何连张江陵都功败垂成?”
他盯着侯恂,“侯恂,你是东林之后,最是看不起张江陵,那你告诉朕,他错在何处?”
这是一个陷阱。
骂张居正,是东林过往的政治正确,但此刻,侯恂若顺着党派之见去说,必然会触怒皇帝。
他额头见汗,艰难地开口:“张太师其雷霆之政,行于一时,却未能固化为制。其人权势过重,凌驾于公器之上,以一人之威权,强拂天下士林之意,以致……以致物议沸腾,人亡而政息。”
“说得不错,人亡政息。”皇帝点了点头,似乎赞同了他的说法,但紧接着话锋一转,变得无比残酷,“可你们想过没有,为何只能人亡政息?为何良法美意出了京师就变了味道?为何朕的旨意到了地方,就成了一纸空文?”
不等他们回答,皇帝自己给出了答案,那声音里,带着极度的疲惫与无奈。
“因为统御之法,早已落后于这天下!”
“我大明十三布政使司,府州县上千,官员数万。朕的旨意从京师发出,要靠驿站快马一站一站地传递,快马加鞭,昼夜不息,到云南,到辽东,要多久?旬月之后!地方呈上的账目层层包装,吏员上下其手,真伪难辨,户部那点钩稽之术早已形同虚设!”
“算学,本是经世致用之大学问,却被尔等读书人,视为奇技淫巧,是末流小道!无算学之精,如何清丈天下田亩?如何统计钱粮出入?如何考成百官功过?”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两人那张惶然而又渐渐陷入深思的脸。
“张江陵,他错就错在,试图以一人之精神,去对抗整个僵化腐朽的体制!他想用他个人的权威,去弥补制度上的巨大漏洞!他自然会失败!因为他是人,不是神!”
皇帝最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那叹息里,有对前人的惋惜,更有对现实的冷酷。
“身死而政息,人亡而法废。岂非大吏之哀,亦是社稷之痛乎?”
两人再次沉默,他们都曾探讨过张居正的失败,结论无非是“得罪天下士林”、“手段过急”。
可他们从未像今天这样,被皇帝引领着从这些闻所未闻的角度,去解构那场注定要失败的改革。
这是一个死结。
一个在他们过往认知中,根本无法解决的死结。
……
皇帝的剖析结束了。
那冰冷而残酷的话语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屋内完全的静默。
侯恂和杨嗣昌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们的耳边依旧回荡着皇帝刚才的那些话,
藏富于官绅……商税之缺……统御之法……人亡政息……
就在这时,那沉稳的脚步声,猛地停在了房间的中央。
皇帝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所有表情,愤怒嘲讽无奈..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冷静。
皇帝的目光如鹰般锐利,死死地锁定在依然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
侯恂与杨嗣昌仿佛感受到了那目光的重量,艰难地抬起头。
皇帝看着他们,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匠人在审视两块刚刚被烈火煅烧又被重锤敲打过的璞玉,看它们是会就此碎裂,还是能堪大用。
他缓缓开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将方才由他一人扛起的所有压力,在这一瞬间全部转移到了两个臣子的身上。
“朕已经把病根,带着你们都挖出来了。”
他顿了顿,那停顿的瞬间,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问出了那个足以决定他们二人乃至整个大明未来的问题:
“那么,现在,你们,就以上问题……”
“有何良策!”
话音落定。
屋内如万刀划过。
侯恂与杨嗣昌的脸庞在烛光下白得像纸,他们张着嘴,喉头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不是因为无话可说,而是因为脑海中瞬间涌入了太多的惊涛骇浪,以至于堵塞了所有的言路。
然而,就在这足以碾碎心智的重压之下,在那片混沌的恐惧之中,一丝清明却顽强地生长出来。
天子今夜大费周章,剖心析胆,将这等足以动摇国本的惊天秘辛和盘托出,绝非仅仅是为了他们二人痛斥一番!
若真要杀,何须多言?若只是骂,又何须是我二人?!
与此同时,一道更为具体也更为惊悚的电光,猛地击中了杨嗣昌的灵台!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联想涌上心头——新任的户部尚书毕自严和一举坐上礼部尚书高位的温体仁……他们的擢升,在他看来,无迹可循!
难道……
难道他们也曾在某个这样的深夜,跪在这个年轻皇帝面前,经历过同样一场灵魂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