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6.二哥回家,满腹疑问,震惊与酸涩 (第2/3页)
该晒的被子要晒透,棉花要絮得再厚实些……”
她嘴里念叨着,手上不停,把那些拆洗翻新、塞得鼓囊囊的旧棉被又一次摊开来拍打。
阳永康坐在专属的竹椅上,烟卷捏在手里,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
他很少说话,但目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五斗橱上那只马蹄钟,听着那“咔哒咔哒”的走时声,仿佛那声音能丈量出儿子归家的距离。
连最闹腾的壮壮,似乎也感受到了大人们不同寻常的气氛,难得地安静趴在奶奶脚边,小胖手揪着张秀英的裤脚。
终于,在阳光耀预计动身的前两天,一封薄薄的电报,像一片承载着巨大希望的羽毛,飘进了石库门。
“姆妈!电报!东北来的电报!”李桂花捏着那张小纸片,声音尖利地冲进前楼,脸上是混合着激动和紧张的潮红。
一家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张秀英几乎是扑过去抢过电报,手抖得厉害,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着:“十六号下午三四点抵沪。”
“十六号下午三四点!正好是星期天!”李桂花迅速反应过来,声音更高了,“好日子!正好是休息日!”
“十六号……十六号……”张秀英反复念叨着,眼圈一下子就红了,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总算有个准信了……明明,你要记牢,是十六号下午三四点,火车站!”
“晓得了,姆妈。”阳光明沉稳地应道,目光扫过电报上那行简短的铅字。
他注意到电报的落款是“耀”,看来二姐香梅那份探亲假,最终还是被二哥独占了。
一丝复杂情绪掠过心头,但很快被即将团聚的期待压下。
十六号这天,石库门阳家弥漫着一种近乎节日的躁动。
午饭比平日提前了大半个钟头。
饭桌上,张秀英几乎没动筷子,一个劲儿地催促:“明明,快点吃,吃饱点好有力气蹬车子。火车不等人,要早点去候着!路上当心点!”
“晓得了,姆妈。”阳光明加快速度扒完碗里的饭。
李桂花手脚麻利地收拾碗筷,阳光辉则闷声检查着倚在门边的那辆簇新的“永久”牌二八大杠,用一块半旧的棉纱,把本已锃亮的车架和镀铬的车圈又细细擦了一遍。
“车子擦得再亮有啥用?路上灰大得很。”李桂花嘴上说着,眼睛却忍不住瞟向那辆新车,带着点自豪。
“早点去,占个好位置,一眼就能看到耀耀出来。”
张秀英又一次叮嘱,目光殷切地落在小儿子身上。
阳光明穿上那件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藏蓝色“的卡”中山装——这是他最体面的“干部装”。他理了理领口,推起自行车。
“姆妈,阿爸,阿哥,阿嫂,我走了。”他跨上车座,脚下一蹬,崭新的链条发出清脆悦耳的转动声。
自行车灵巧地穿过狭窄的弄堂口,汇入了星期天午后略显稀疏的人流。
深秋的上海,街道两旁的法国梧桐叶子落了大半,枯黄的叶片打着旋儿被冷风卷起。
阳光明奋力蹬着车,深秋的凉意扑面,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热切。车轮碾过马路,偶尔压到松动的石板,发出“咯噔”的轻响。
他脑海里反复勾勒着二哥的样子,信里那些诉苦的字眼,让他做好了见到一个憔悴不堪、甚至可能带着怨气的二哥的准备。
火车站永远是喧嚣的漩涡。
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南腔北调的方言混杂着广播喇叭里字正腔圆的报站声。
阳光明把自行车寄存在站外看车处,小心地锁好,拿着木牌站在出站口等候。
巨大的列车时刻表下人头攒动。
他踮起脚,目光在车次那一栏搜寻。鲜红的“晚点约30分钟”几个粉笔字,像一盆冷水,浇在他一路赶来的热切上。
他叹了口气,找了个人稍微少点的角落,背靠着冰凉的水磨石柱子,耐心等待。
时间变得粘稠而缓慢,广播里一次次播报着其他车次的信息,每一次都让他的心提起来又失望地落下。他望着出站口上方那巨大的圆形挂钟,分针慢吞吞地挪动着。
将近四点半,站内广播终于响起了期待中的那趟列车的进站信息。
像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整个出站口瞬间沸腾起来。
接站的人群呼啦一下涌上前,挤在铁栅栏前,伸长脖子,目光焦灼地在涌出的人流中搜寻。
列车员打开铁栅栏,提着大包小裹、拖着疲惫身躯的旅客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
阳光明个子高,视线越过旅客的头顶,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攒动的人头中快速扫视。一张张陌生的带着长途跋涉倦意的面孔,在他的眼前闪过。
当又一波旅客洪流般涌出闸口时,阳光明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在几个扛着巨大包裹、风尘仆仆的旅客后面,一个单薄的身影挤了出来。
他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灰色帆布大旅行袋,手上还吃力地拎着一个同样塞得满满当当、用粗麻绳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土黄色大号土布提包。分量显然不轻,压得他微微佝偻着背,脚步有些拖沓。
是阳光耀!
尽管心里对二哥有些埋怨,但真正看到二哥的刹那,阳光明的心还是忍不住有些揪痛。
信里那些抱怨和诉苦的文字,此刻终于化作了眼前具体的形象。
两年多前,离家时那个尚带着几分学生气的白净青年彻底不见了。
眼前的阳光耀,皮肤是北大荒风霜烈日打磨出的粗糙的深褐色,像蒙了一层洗不掉的尘垢。
脸颊瘦得凹陷下去,颧骨显得格外突出,嘴唇干裂起皮。
原本还算合身的旧军便服,此刻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更衬出那份清减。
他的眉眼间刻着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仿佛被生活压榨过后的麻木和怨气。
头发乱糟糟的,沾着灰尘,整个人像一根被风霜抽打过、失了水分的秸秆,透着一股被风干了的憔悴。
“二哥!”阳光明用力拨开前面挡着的两个人,几步就冲到了阳光耀面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正低头奋力拖着沉重行李的阳光耀闻声猛地抬头,那双被疲惫和风沙磨得有些浑浊的眼睛,在看清眼前人的瞬间,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紧接着是巨大的惊喜。
“明明!”他大喊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带着浓重的鼻音,是东北待久了的腔调。
沉重的行李“咚”一声被他扔在脚边,扬起一小片灰尘。他张开双臂,一把紧紧抱住了阳光明,用力之大,让阳光明都微微踉跄了一下。
那拥抱带着长途跋涉的尘土气和汗味,也带着一种历经风霜后的委屈。
阳光明能清晰地感觉到二哥肩胛骨的嶙峋,以及隔着衣服传来的凉意。
“小弟!真是你!长这么高了!好家伙,比我还猛!看上去得有一米八!”阳光耀松开怀抱,退后一步,双手还用力抓着阳光明的胳膊,上下打量着,眼中充满了惊奇,像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
他仰着头,视线在阳光明脸上逡巡,从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到笔挺的衣领,再到脚上那双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
那目光复杂极了,混杂着喜悦、欣慰,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陌生感和……隐隐的探究。
“变了,真变了……”
阳光耀喃喃自语,伸手想去拍阳光明的肩膀,动作在半途又顿住,似乎觉得弟弟这身“干部行头”有点拍不得,“像个大人了!有模有样的!”
他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阳光明结实的小臂,咧开嘴笑,露出被烟草熏得略微有些发黄的牙齿,那笑容驱散了脸上的些许风霜,却更显得黑瘦。
“二哥,一路辛苦了!怎么带这么多东西?”阳光明弯腰,一手轻松地提起那个沉重的土布提包,另一只手去抓那个帆布大旅行袋。
“哎,我来我来!沉得很!”阳光耀连忙去抢,但阳光明动作更快,已经把旅行袋稳稳拎在了手里。
“没事,我力气够。”阳光明笑笑,掂量了一下,“嚯,是够沉的。带的啥好东西?”
“能有啥好东西。”
阳光耀摆摆手,语气带着点自嘲,又有点献宝似的热切,“都是那穷旮旯的土玩意儿,也就没去过乡下的城里人稀罕。
黑木耳、榛蘑,都是晒干的!还有点松子、野山核桃……哦,还有两条风干的细鳞鱼,给爸妈尝尝鲜。还有队里分的黄豆,自家炒的瓜子…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