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文件下发.邻居悲喜.矛盾爆发 (第3/3页)
门很大,震得窗户纸嗡嗡响。
“快,快把东西都拿出来看看!”张秀英迫不及待地开始“检阅”战利品。
她先把自己买的菜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擦干净的旧木桌上:翠绿挺直的芹菜、水嫩雪白的豆腐、肥瘦相间纹理漂亮的五花肉、鲜灵得能掐出水的卷心菜。
“看看,妈买的都是顶新鲜的!排了好一会儿队呢!”接着,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阳光明带来的网兜和挎包。
当那油亮的醉鸡、红白分明纹理诱人的金华火腿块、雪白如霜的白糖、深红如沙的红糖、澄澈透亮的花生油、沉甸甸的米袋,还有那一大兜子油光锃亮的咸鸭蛋,一一呈现在小小的旧木桌上时,房间里响起一片惊叹。
“哦哟!醉鸡!闻着就香!这颜色正!”张秀英拿起醉鸡凑近闻了闻。
“金华火腿!这可是好东西啊!没想到又见到了!”李桂花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火腿,看着那漂亮的纹理。
“白糖红糖!还有花生油!光明,你这路子真活络!”阳光辉看着那稀罕的油瓶和糖袋。
“这么多咸鸭蛋!个个都好!看看这颜色,腌得肯定透!”张秀英拿起一个咸鸭蛋对着光看了看。
就连一向沉稳、喜怒不太形于色的阳永康,看着桌上这琳琅满目、远超平日水准的物资,眼中也闪过惊讶和实实在在的满意。
这满桌子的好东西,更是一种看得见摸得着的生活提升的象征,是儿子有出息带来的最直接的回报。
趁着母亲和嫂子整理东西、准备做饭的空档,阳光明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妈,我看何嫂子和赵哥,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精气神足得很。
还有冯师母,感觉气色不太好?晒台那对小夫妻是新搬来的?”
他一边帮着把米倒进米缸,一边问。
提到这个,李桂花立刻来了精神,她最喜欢讲这些邻里间的“新闻”,一边麻利地择着芹菜,一边绘声绘色地说起来:
“哎哟,明明你最近忙厂里的事,家里的事都不知道了吧?变化可大了!”
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
“晒台那对小夫妻,男的姓周,女的姓吴,搬进来才四五天。
听说是街道下面两个小集体厂的工人,男的好像是什么五金厂的,女的在街道的布鞋厂。
结婚小半年了,托了不少关系,才分到咱这晒台改造出来的小房子,刚搬来,人生地不熟的,话不多,见了人有点怯生生的。”
“至于冯师母和何彩云……”李桂花撇了撇嘴,语气带着点不平,“闹掰了!彻底掰了!见面都不说话!”
“为啥?以前虽然关系一般,也不至于这样吧?”阳光明问道,同时把咸鸭蛋一个个放进陶罐里。
“还不是因为何彩云现在抖起来了!”
李桂花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鄙夷,“她娘家那个大哥,以前不显山不露水的,就在街道一个小厂跑供销,谁知道走了什么门路,一下子调到市里戈委会去了,听说还是个小头头!管点什么事!
这下可不得了,何彩云两口子跟着鸡犬升天!你猜怎么着?”
她故意顿了顿,“何彩云直接从东方机械厂的临时工,转成了后勤上的正式工!坐办公室的!
赵铁民更厉害,从装卸队那又脏又累的活计,直接调进厂保卫科了!
现在也是穿制服的保卫员了!
你看他俩今天穿的新衣服没?神气着呢!走路都带风!”
阳光明恍然,难怪两人精气神完全不同了,那股子压抑和怨气被一种扬眉吐气的得意取代了。
“冯老师家就惨喽。”
李桂花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真切的同情,“冯老师前些日子在学校打扫卫生——
哦对了,这事大家才知道,冯老师早就不教课了,被调到后勤打扫卫生有段日子了,他和冯师母爱面子,一直瞒着没说——
打扫卫生时,不小心从一架有点晃的木头梯子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了!打了石膏在家躺着呢。
大家知道后,都买了点东西去看望。
何彩云也去了,带的东西看着还挺厚,一兜苹果还有一桶麦乳精呢!”
“那怎么还闹掰了?”阳光明问道。
“坏就坏在何彩云那张嘴上!”
李桂花模仿着何彩云那种故作姿态的腔调,“她大概是觉得自己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是‘市里有人’的官亲了,说话那个腔调,啧啧,听着就不是滋味,好像是多大的施舍。
说什么‘冯老师你也是命苦,好好的老师不当,去扫卫生’,‘现在摔成这样,以后扫卫生都难喽’,‘不过别担心,等我跟我大哥说说,看能不能帮你求求情,等腿好了,让你回去教教书’……
哎哟,你是没看见,冯师母那脸当时就挂不住了!刷一下就白了!谁不知道她最要强?
冯老师摔断腿本来就难受,还被何彩云这么‘可怜’加‘施舍’,话里话外透着瞧不起扫卫生的意思。
冯师母就硬邦邦地回了几句,大概是说‘不劳费心,老冯教书育人一辈子,对得起良心,现在扫卫生也是为学校做贡献,不丢人’。”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李桂花一拍大腿,声音都高了点,“何彩云当场就翻脸了,指着冯师母骂‘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活该扫一辈子地’!
话可难听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冯师母脸上了!
冯师母气得浑身发抖,嘴唇都咬白了,一句话没说,一把抓起何彩云带来的苹果和麦乳精就塞回她怀里,直接把她推出了门!
门关得震天响!
打那以后,两家算是彻底结了仇,谁也不搭理谁了。
冯师母又气又累,还要照顾躺着的冯老师,自己脸色能好看吗?我看着都心疼。”
李桂花说完,摇摇头,继续择菜。
张秀英听完,把切好的肉片放进碗里,摇摇头,带着批判的口吻:
“这个何彩云,小人得志!有点关系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冯师母多好的人,知书达理的,被她这么作践!活该被赶出去!那点东西,谁稀罕!”
她语气愤愤不平。
阳光明默默听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弄堂里这微妙的变化,清晰地映照出时代浪潮下,个人命运的起伏跌宕。
邻里关系的冷暖变迁,在这方寸之地的石库门里,每天都在上演着无声的戏剧。
话题很快又回到了今晚的庆祝上。
张秀英和李桂花对着满桌的食材,很快敲定了菜单:
醉鸡冷盘——现成的,切块摆盘;
火腿蒸豆腐——火腿切片,铺在豆腐上蒸;
素鸡冷盘——家里还有存货;
咸蛋黄焗南瓜——用带来的咸鸭蛋黄;
五花肉炒芹菜——芹菜新鲜脆嫩;
清炒卷心菜——清爽解腻;
一锅白米饭——用新拿来的好米。
婆媳俩立刻在狭小的灶间忙碌起来。
煤炉捅旺了,火苗舔着锅底。锅碗瓢盆叮当作响,热油下锅的滋啦声,菜刀在砧板上有节奏的笃笃声,混合着醉鸡的醇香、火腿的咸鲜、芹菜的清香……
诱人的复合香气开始弥漫,从灶间飘散出来,弥漫在小小的天井。
阳光明帮着父亲和大哥把那张旧木桌子搬到屋子中央,摆好碗筷。
壮壮在父亲怀里兴奋地咿咿呀呀,小手指着香气飘来的方向,口水流了下来。
阳永康难得地逗弄着小孙子,脸上松弛了许多。
当所有菜肴被端上那张油漆斑驳的旧木桌时,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一桌与前几次庆祝风味迥异的家宴:
深黄油亮的醉鸡块,皮脆肉嫩,带着浓郁的酒香和香料味,整齐地码在盘子里;
洁白的豆腐上铺着薄如蝉翼、红白相间的金华火腿片,咸香扑鼻,热气腾腾;
金灿灿的南瓜块裹着沙沙的咸蛋黄,香气独特诱人;
切好的素鸡片码得整整齐齐;
碧绿的芹菜炒着油亮喷香的五花肉片;
翠生生的卷心菜清清爽爽,油光水滑;
白米饭粒粒晶莹饱满,在碗里堆成小丘。
没有大鱼大肉堆砌的豪奢,却透着精心搭配的用心和食材本身品质提升带来的丰足感。
咸鸭蛋、火腿、醉鸡这些“高级货”的加入,让这顿饭的档次明显不同,更符合一个刚刚获得重要晋升的年轻干部家庭的身份,也体现了阳光明此刻在家庭中的分量。
阳永康看着满桌的菜,尤其是那盘火腿蒸豆腐和醉鸡,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满意。
他依旧沉默地拿起桌上的散装白酒瓶,给自己倒了小半杯。
一家人围坐下来,昏黄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壁上。
阳永康端起酒杯,目光缓缓扫过家人兴奋喜悦的脸庞,最终落在小儿子沉稳平和的脸上。
他没有多言,只是将酒杯略略举起,对着阳光明的方向,声音低沉而有力,像敲在心头:“光明,好好干。”
“干杯!”张秀英、阳光辉、李桂花齐声应和,喜悦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连壮壮都挥舞着小手啊啊叫着。
几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
昏黄的灯光下,饭菜的热气混合着酒香、醉鸡的醇香、火腿的咸鲜……
小小的前楼里充满了温暖踏实的烟火气,将初冬夜晚的寒意牢牢挡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