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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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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 悲!!! (第3/3页)

忽而来,沙哑得像被岁月磨蚀的旧绢,还带着未散的怯懦,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能……请我吃碗馄饨么?”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融进风里,“不白吃您的……吃了,便陪公子……睡觉。”

    这话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姬炎心间漾开圈圈涟漪。他微微一怔,指尖的酒意仿佛都淡去了几分——令他触动的并非这荒唐的交换,而是女子那双空洞却暗含恳求的眼眸,竟让他无端想起方才寒风中紧攥妇人衣角的孩子。

    他没有立即回应,只抬首望向灶前添柴的妇人,声线低沉平稳,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劳驾,再煮一碗馄饨,汤多一些。”

    妇人怔了怔,目光掠过那瑟缩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好,马上就好!”

    女子闻声,踉跄着挪到桌边,几乎是扶着桌沿才勉强坐下。她身子仍在微微发抖,可那双眼睛却死死盯住锅中翻腾的热气,眸中闪动着近乎执拗的期盼,连冻得发紫的指尖都不自觉地蜷起,像是在等待一场救赎。

    不过片刻,一碗热气蒸腾的馄饨便端了上来。青瓷碗里清汤浮翠,白汽裹挟着香气扑面而来。她几乎是立刻伸出手,连筷子都握不稳,便急急舀起馄饨往唇边送。滚烫的馅料灼得她嘴角发红,她却浑然不觉般一口接一口地吞咽,眼眶里甚至泛起了盈盈水光——那不是悲伤,倒像是终于触到一丝温暖后难以自抑的委屈。那情态,竟比饥肠辘辘的幼兽还要急切三分。

    姬炎静默地望着她,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闷得发慌。他想起自己漂泊时忍饥挨饿的岁月,可即便在最艰难的时日,也未曾这般失却体面。他抬手轻唤妇人,声线比方才又软了几分:“麻烦再为她煮一碗。另外……温一壶酒来。”

    女子纤瘦的手指捧着那只已空空如也的粗瓷碗,动作忽然微微一顿,仿佛被心底翻涌的酸楚与暖意同时攫住。她迟疑地抬起眼,怯生生的目光如受惊的小鸟,小心翼翼地落在姬炎身上。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里,此刻竟泛起星星点点的微光,像是夜海中初亮的渔火,微弱,却执拗地闪烁着感激。

    当那只粗陶酒壶被推至面前时,她的手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这突如其来的善意比寒风更令她无措。她笨拙地捧起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动作生涩得宛如初次触碰人间的温暖。甚至未等那冷冽的酒液被掌心捂热,她便仰头一饮而尽,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能暂时淹没所有苦痛的忘川之水。

    辛辣的液体如一道灼热的火线,狠狠划过她的喉咙,激得她猛地弓身呛咳,单薄的身子如风中残叶般簌簌发抖。然而,几息之后,她原本空洞如死水的眼眸,竟渐渐晕开一丝朦胧的光泽,恍若被一盏烛火从内部悄然点亮。

    她静静望向姬炎,眼神复杂如深秋的潭水——既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又有挥之不去的不安,像一只曾被遗弃的幼兽,既渴望靠近温暖,又惧怕再次受伤。手指不自觉地紧紧绞住单薄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她的声音依旧细弱,却透出一股不容转圜的执拗,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公子,不白吃的……梦儿从不骗人。一会儿,便陪公子睡觉。”

    那声音很轻,却如投入静夜的石子,在她与他之间,漾酒杯从姬炎指间猛然坠落,在寂静中炸开一声惊心的脆响。琥珀色的酒液如决堤般泼溅在他青色的衣襟上,晕开深深浅浅的痕迹,仿佛他此刻再难平静的内心。

    他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惊雷击中,僵在原地。他见过为生计弯腰的苦役,眼中尚存一丝倔强的火光;也见过权贵场中虚伪的周旋,人人戴着精致面具博弈。可他从没见过有人将尊严轻掷于地——轻得像一碗馄饨的热气,轻得教他心头如遭重击。

    震惊如冰水浇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怜悯却似一根烧红的针,直直刺入他心底最柔软处,泛起一阵酸楚的钝痛。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都沉入胸壑,化作一声无声的悲鸣,那是对这荒唐世道最沉痛的诘问。

    他望向梦儿那双写满讨好却又暗藏不安的眼,喉结轻轻滚动。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终只化作一片沉默的重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寒风裹着枯叶在巷口打了个旋,刚被热汤暖起来的空气里,突然扎进一道尖细的嗓音——那声音像是碎瓷片刮过冻硬的地面,瞬间划破了这片刻的安宁。

    卖馄饨的妇人手里还攥着添火的铁钳,炉膛里跃动的火星在她粗糙的指间明灭不定。她始终没看梦儿一眼,却斜睨着姬炎,嘴角撇出一道刻薄的弧度,声音里像是淬着冬日最冷的冰碴:“客官,您可莫被她这副可怜相给骗了!这丫头打从出生就不干净——爹娘生她没两年就没了,都说是她命硬克的;后来投奔舅舅,结果没半年舅舅也断了气,街坊四邻谁不传她是丧门星转世!”她冷哼一声,目光如刀,“如今倒好,夜夜在这街上游荡,骗碗热食就敢拿身子换。您这样的读书人,何苦沾这等晦气!”

    妇人的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梦儿单薄的身子里。她原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连方才被热汤暖出的淡红也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片死灰。她猛地攥紧早已洗得发白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刺骨的寒风与更刺骨的话语撕成碎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急切地开口,声音里满是慌乱,还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哭腔,像被踩碎了巢的幼鸟发出的哀鸣,“爹娘是被舅舅下了毒害死的……有一晚,他喝醉了,又想再次欺辱我,自己不小心撞在了床角上!公子,我没有骗人,梦儿真的没有……”

    她说着,抬起头望向姬炎,那双原本空洞茫然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哀切的祈求,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迫切地、几乎是绝望地希望他能相信自己,能在这无边的寒意与恶意中,给她一丝微光般的温暖。

    姬炎静默地听着,胸口仿佛被一块无形的巨石沉沉压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难以言说的滞重。方才看着梦儿狼吞虎咽时涌起的心疼,此刻已化作无数根细密而冰冷的针,一根一根,缓缓刺入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他行走江湖多年,并非未曾尝过风霜之苦,却从未亲眼见过,这人世竟能将一个弱女子逼至如此绝境——父母含冤而去,还要背负“克亲”的污名,被整个世间视为不祥,最终只能以尊严为筹码,换取一碗续命的馄饨汤。

    他在心底发出一声无声的嘶吼:这哪里是什么人间?分明是比炼狱更教人齿冷的囚笼!长街灯火通明,看似繁华如织,可那光鲜的背面,究竟藏了多少个像梦儿这般在黑暗中蜷缩的灵魂?她们在刺骨寒风里挣扎求生,在恶语流言中吞咽泪水,连活下去都耗尽了所有力气,却连道出真相的资格都不被赋予。

    姬炎望向梦儿那双写满恳求的眼眸,那里面摇曳着昏黄的灯火,也映出他此刻满腔的沉郁与无力。他喉头微动,想说些什么,却发觉所有言语在此刻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他只能任由这彻骨的悲凉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地漫过心头,在寂静中一遍遍叩问——这世间所谓的公道,究竟藏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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