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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回: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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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百回:羽 (第3/3页)

童年,只有高强度训练留下的顽疾。

    她说着,就落下泪来。眼泪安静地蔓延,在月光下染成银色的痕迹,滋润干涸的土壤。我从来没看她哭过。也许师姐们见过,但此刻她们和师弟和我,都只有沉默。师父说她有多希望那孩子能逃走,可那么小,又能去哪儿,能做什么?如果她能跟着我们就好了,她也有吹响埙乐的天赋和技巧。可能是神力的影响,也可能是祭乐的需要。她要能跟着我们到大城市——到曜州,到霏云轩来,一定能过得很好,过得幸福。她的人生还很长,她的童年还有大把的时光。

    “真的?”

    听到那稚嫩的声音时,有人喜极而泣。

    天地的精灵挣脱枷锁,逃出囚笼,跟着我们去往新的世界。

    到了曜州,我们先找了旅店落脚。师父和两位师姐带她梳洗。半夜,商在灯下哭诉着,说她瘦小的身躯多么伤痕累累,我们先前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背上蜿蜒的痂痕,像未干涸的河床,新绽的血珠在水汽中泛着锈味。嵌进掌纹的火炭碎屑,与那些被利器割开又愈合无数次的虎口伤,共同组成一幅星斗密布的地图。这是独属于神灵与野兽的星图,凡人孩童的骨血早在三年前在练功房的青石阶上升华。

    也许,训练场的沙地记得她如何被铁链拖行。燃烧的火炭跳起,衣摆爆开焦煳的气味;刀锋于夜子时剖开脚掌,足弓弯成与刀锋严丝合缝的弦月。她也会记得吗?月斧陶片迸裂飞溅的暴雨里,自己如何跪在泥里,将嵌入膝盖的碎陶一片片拔出。泥坯碎屑混着血水在指缝结出褐红的茧。

    指间的茧覆盖了原本的手纹,烫伤的纹路在腰腹交错,刀痕与刺痕爬上肩颈……那些溃烂与结痂都成了供奉给天地的祭品。

    师父给她穿上了冷色的衣衫,像神袍的颜色,她不喜欢。放下沉重的五宝,她拿起轻如鸿毛的琴瑟笙箫;她的动作依然有力,但坚硬的部分融冰般化成流水;她的嗓子不再需要发出诵词与战吼,取而代之的是细腻婉转的戏腔。

    我们用了比她加入训练更久的时间,把寄宿在她体内的“神”赶了出去。随之消失的,还有那段压抑的记忆。孩童的记忆十分飘忽,很多人完全记不得小时候的事情,何况成年人也有能力将沉重悲惨的部分封存。

    这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只保留轻松快乐的童年回忆有何不可?爱是不会褪色的。

    她总觉得我们拿她当孩子,是吗?是的。我们多希望她永远是个孩子。

    师父没有救下所有人,但她不知道,也不必知道。她只需要知道师父爱她。

    我们也做过许多你看不上的勾当,像虞府的事。她从未参与,从未听说,这便够了。

    也许天底下没有能包住火的纸,真到那一日再说吧。能做的我们都做了,不需要她再做什么。她不需要管理内务,不需要为新的弟子教学,也不需要与商人们联络,更不必背负继承家业的使命。对的错的,都不重要,分得清好坏就可以了。

    师父的身体很差。她和宫都定好了,等大师姐真正接过担子,她想去别处便由她去。她儿时总数落我们,说只有她没和师父旅行,太狡猾了。若师父的身子还撑得住,就带她一起走过我们走过的地方。什么时候回来,戏楼都有一席之地。

    若不想出去,就永远留在家里。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因为家人就是用来信任与宽恕的。

    她从穷山恶水逃出来,终归不该被困在笼子里,我们都知道的。只是羽翼待到真正丰满的时候,才能支撑她翱翔于广阔的天地。她终于有一天会飞往更高的地方,飞往大千世界。

    因为她是羽,是我们最心水的元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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