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五百四十一回:异乡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进书架
    第五百四十一回:异乡 (第3/3页)



    这不是我家。

    这是她的第一个念头。

    像一具被扒开胸膛的尸体,外墙裸露出钢筋肋条。二楼阳台的铸铁栏杆扭成麻花,垂下一段焦黑绳梯。她先将目光置于花坛,这里却并没有可以安放视线的蔷薇。枯藤像麻线,网住断断续续的栅栏,蒙着发白的尘埃。

    梧惠跪下来,扒开花坛的叶片。75mm山炮的弹壳与父亲曾经的爱花共享同一片腐殖土。野草的根系间,缠着一团污浊的毛线。看那毛糙的样子,定是被野猫玩弄过的。盯着旋转的螺纹看了半天,她瞧不出线条本来的颜色。也许它生来就是棕褐。

    梧惠从土里拔起一根断掉的织针。母亲其实并不擅长纺织,但莫名地喜欢。她转过身走向夏日废墟的荫蔽之中。墙体被炸开了,但她坚持推开歪斜的、开裂的橡木门。

    因为门就是用来走的。

    楼梯完全被炸毁了,她能走进家门,却上不去。一楼值钱的物什早被清空,留下残破到无法使用的火炉。踩到一团黏糊糊的水时,她抬起鞋,看到血与机油的混合物里,有疑似老鼠啃过的骨渣。腐臭的空气里传来变调的旋律——是穿堂风经过断梁发出的呜咽。

    屋里为什么这么冷?

    她的眼里忽然涌现风雪,也忽然看到母亲,和她自己。那是一个寒假的、停电的夜。

    小镇的供电设施不好,这种事时有发生。她看见自己坐在地毯上,靠着母亲的椅子,捧着一本讲述动物的书。她抱怨这书是给小孩看的,却没有松手,只是移开视线。母亲正笨拙地鼓捣一团金色的毛线,织针在炉火映照下舞成温暖的光弧。

    妈妈的琉璃瓶碎了。

    梧惠捡起一块灰色碎片,用袖口抹去上面的灰尘。蓝盈盈的玻璃重新焕发光泽,映出一张惨白形变的脸。像在去年冬夜间就已冻结的、初夏也不曾融化的、灵魂的残渣。

    她猛地将碎片打出去,弹在开裂的瓷砖上,碎成纯白的齑粉。

    这不是我家。

    我的家不在这里。

    那如同发令枪的脆响后,她突然逃走了。不对。不是这里。她如是反驳,并决心前往下一处可能是“家”的地方勘察。她感觉心口很烫,可能是琉璃心的导热性格外得好。它被藏在衣服内侧的口袋。因为很小,平时感觉不到。

    除了皮肤火烧般的炽热外,胸腔内的器官也在隐隐作痛。

    梧惠在小巷中奔逃,在废墟间奔逃,在空地上奔逃。

    配合着那疑似枪响的声音,不少街上游走的人误解了什么,突然毫无目的地抱头鼠窜。

    直到一声浑浊的嗡鸣出现,连同梧惠在内,所有人都定在了原地。

    梧惠拍了拍脸,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关帝庙前。

    印象里,这片区域她不常来,因为父母不太信这些。但她还记得刚举家搬来时,路过此地,父亲提到,他们其实在梧惠考学时拜过神庙。至于是什么神,已记不清了。

    庙宇传来虚幻的檀香,她莫名镇定些许。而那些随她四散奔逃的人,都在停下来后转身走向这里。钟鸣后,不知从哪些缝隙涌出更多的人来,像凭空出现的。他们多年老或残疾,偶有粘着老人的孩童。每人都手捧随身的碗,却仍目光呆滞如行尸走肉。

    他们像是经过驯化,整齐地排起队来。梧惠疑心他们被什么东西驱使——也许是食欲。

    庙里有施粥的摊。

    梧惠游荡在队伍之外。她走向破败庙宇内的神像。露天的供桌上,供奉着机油与堆叠的擦枪布。一旁的遮雨棚下,两三人忙碌着,用生锈的长勺搅动清水般的稀粥。

    几人中,一个戴着斗笠的青年忽然抬起了头。

    “……梧小姐?”

    梧惠瞳孔微缩。睦月君将长勺递给旁人,忽然走来抓住她的手腕,朝庙外走去。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章 存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