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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五十章 此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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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千三百五十章 此盛世 (第1/3页)

    章越与郭林踏出紫宸殿时,天已彻底暗了下来。

    宫墙高耸,夜色如墨。

    夜风掠过,带着秋末的寒意,簌簌地擦过他们的衣袍。

    郭林叹道:“丞相,这一次虽是享宴,但华而不奢,这在我眼底透着一等盛世的味道。”

    章越笑道:“师兄说得是,这当盛世才徐徐开始。”

    郭林弯着背缓缓前行,多年陪同司马光修资治通鉴,令他患上了驼背之疾。

    纵是如此,他的身材在章越眼底依旧高大。

    郭林道:“这攻下灵州,这是太宗,真宗时也没有办到的事。”

    “我记得当年还是太子时的真宗与太宗言语,言草书虽是精妙,但不是所有人都认识,万一出错,会怪罪下面的人,非王者初衷。”

    “后来真宗在位多喜飞白书。如今看来真宗言不由衷。功业也远不如师弟今日为大宋所建。”

    章越叹道:“有了这一句师弟,我才觉得师兄还是当年那位师兄。”

    二人闻言同笑。

    师兄弟二人缓缓在禁宫中慢行,彭经义,黄好义,李夔等上百名宰相元随都跟随在章越后。

    郭林身旁唯有郭宣一人跟在背后。

    郭宣中了进士后,在外历练数年,在地方颇有政声。

    章越回朝后有意抬举对方,也是让对方服侍在郭师兄身前。章越知道郭林身体一直不好怕是没几年寿数,所以安排人举荐郭宣参加馆试。

    作为翰林学士的苏轼当时主持馆试,见郭宣文采出众,当即点为第一,破格授予集贤殿修撰。

    郭林得知后向章越再三推辞。

    章越不允。

    而今郭林再度向章越为儿子郭宣推辞此任职。

    郭宣与章丞交情极好,章越哪里肯对方走上郭林的老路,自己对他有意栽培。

    章越不愿强人所难,但这一次要破例。

    章越也不愿当面拒绝郭林,转而道:“元丰之后,虽罢黜了馆职,但司马相公回朝后又恢复了馆职。”

    “馆职本就是文学之士上升之途径,我见了也没有将这制度再废除,并恢复到元丰以前。”

    郭林道:“但朝中官员对此抨击甚多,认为馆职上来之人多是无用于治道,甚至对于苏子瞻也有非议,言苏子瞻为翰林学士,可谓极其任矣,不可以加矣。若或辅佐经纶,则愿天子以王安石为戒。”

    章越道:“我认为文学之士,固有清高和骄傲在其中的,甚至称之于迂腐,不合于时宜。但这也是读书人称之为读书人的地方,他们的才华和长处也是由此而来。

    “这些人……当官当了几年就去了差不多了,或者被多收拾几次,也就明白什么是圆融世故了。不过这二者说到底各有所长!”

    从真宗仁宗时选拔文学之士,到神宗王安石变法时选拔经义之士。

    看似不起眼,却是历史上一个很重要转折。

    郭林闻言叹道:“因此才有离群索居的隐士,反过来说才有大隐隐于朝之说。”

    “但大隐隐于朝又何等之难。”

    “我倒不愿宣哥儿位列公卿,如此多不自由。”

    章越道:“说起隐士,不得不说起陶渊明。但陶渊明不过一名小官,若不是写下那么多垂世佳作,为何能妇孺皆知?”

    “史家笔下只是记录着帝王将相,对于普通人一笔带过。”

    “然而正因陶渊明是文学之士,写下了那么多诗歌,我们才知道他的生平,这世上叙事不是都由帝王将相而构成,也有平常人的点点滴滴。”

    见章越如此言语,郭林点点头:“丞相所言极是,若要造个盛世,那么不是帝王将相的盛世,也是普通人的盛世。”

    章越听出郭林话外的意思道:“也有经权之故。”

    “原先国朝鉴于党项相国张元之故,设了特奏名以笼络未第士子。”

    “馆职也是其一,先帝在位时不喜欢文学之士,所以改革太学,以经术取人,后又罢黜馆职。使先帝一朝再无晏元献(晏殊),欧阳文忠,杨大年之士。所以我才继续设立馆职。”

    章越本就擅长经义,不善于诗词。

    先帝为什么不喜欢文学之士?因为这些人老与朝廷唱反调。

    所以元丰改制连【职】都取消了。

    其实馆职设立,就如同特奏名一般,朝廷为了安抚人心,设立一个渠道给那些读书人。

    作为笼络之用,倒不是真正要选拔文学之士。

    郭林身后的郭宣听了,当即放缓脚步。

    “丞相。”郭林对章越之言轻轻道,“你忘了当年我们读书时的事么?”

    章越失笑道:“师兄我怎会忘了。”

    章越望着金殿道:“当年非仁庙恩典,我又何尝会有今日。”

    “师兄,你我读书之事,我更至今仍在梦中萦绕,无一日敢忘怀。”

    郭林道:“师弟的辞三传出身疏,我常令弟子们读之,让他们不要忘了寒门的不易。”

    “也希望师弟今居高位,也不要忘了初心,继续为天下寒门谋得出身之路。”

    章越听郭林深深点头,想起了寒窗苦读的日子。

    就如同文章中所写。

    被老师呵斥不要紧,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千万不要玻璃心;同窗锦衣华服也不要紧,也别自卑看不起自己,相信有朝一日努力会改变命运。

    说白了,这也是普通人能够突破阶层方式。

    章越道:“师兄,到了今时今日,我最佩服的人,便是孔子。”

    “是夫子最早提出了‘有教无类’四字,从此有了师门授受,而不再是父子相传。”

    “孔门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方有了寒门读书人自小而上流通的渠道。”

    春秋战国时,贵族阶层都是世袭。

    真正大破王侯将相宁有种的,恰恰是师门授受的方式。

    如果没有这等方式,可以借鉴的就是隔壁文明,用宗教使低层百姓相信来世,放弃现世。用四等人的阶层固化办法,放弃自下而上的流动,维持组织的稳定。

    郭林点头道:“丞相,正是如此。”

    章越负手望着宫阙上朗月繁星继续前行,二人沉默许久。

    郭林道:“丞相,我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章越笑道:“我早知道师兄有一肚子话要说。”

    “如此良辰美景,师兄请说吧。”

    明月在天,景色正好。

    郭林道:“丞相,以通商惠工之法便民,为国家积攒钱财,同时推行方田均税法,固是大好。开发西北,更是令西北如今有塞上江南之称。”

    “不过丞相可知,眼下风气却是江河日下吗?仅汴京的交引所里一日金银上下便是百万贯,而百姓一日耕耘却是百钱不到?人心争利,实坏了风气。”

    “钱钞之法是惠人惠国,但也是变着法子从民间攥取财富。”

    “熙宁时还是从事盐钞交引买卖的商人多有为富不仁之名,元丰之后苏杭与秦熙棉商斗富,也是一步步坏了人心。这样矜奢不极的风气一起,坏了天下风俗。”

    “我不是说变革不好,只是太快了,令天下人有些无所适从。”

    章越闻言看向郭林,大有不乐意。

    郭林道:“师弟说句实话,就算收复了汉唐故土,灭了党项,成就了一个盛世,那也是帝王之事。”

    “与我等百姓有什么切切实实的好处吗?”

    章越闻言道:“师兄与司马十二久了,你愈发似他了。”

    郭林见此道:“丞相,自古以来就是文死谏,武死战。”

    “但若是我说得不中听,就不说了。”

    章越闻言有些过意不去道:“师兄勿见怪,人到了高位,便越是难以听进不同的话语。”

    “你说得对,我从朝廷至各州,再从各州至各县遍设学校选拔人才。”

    “朝廷给学生供给廪膳,为了就是寒门之士能打破阶级二字,无论是开疆扩土,还是通商惠工,都只是手段罢了,最重要的是能给寒门一条出路,如此国家也会强盛下去。”

    郭林拱手道:“丞相一片苦心,是我急切了。我想起司马相公临终之时,听到灵州收复脸上犹挂笑容。”

    “可知从来没有人指着国家或是天下不好。”

    章越肃然道:“师兄,可是在灵州之事上司马相公就是错了。”

    “这不是用一句指着国家或天下不好便罢了。”

    “从古至今好心办坏事的事还少吗?这就是误了国家。”

    郭林道:“丞相,你对司马相公有误解。”

    “其实朝廷到了这一步,已是足够,何苦非要灭了党项。”

    章越摇头道:“师兄错了,我一路走来,没有敌人,与我善者便是朋友,与我恶者便是我的师长。”

    “司马相公,我一直视他为师长。”

    郭林则道:“丞相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无论朋友和师长,都能从他身上学到几分。”

    “这便是你一路远胜于旁人的地方。”

    章越感慨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还要多谢师兄,这一番金玉良言。很少有人对我说这番话了。”

    “师兄是担心我走得越高跌得越重。”

    章越笑了笑,不过心底对郭林的劝谏不能释怀。

    天下事就是这般,你做得再好,在当下也有人不满意这不满意那的。

    郭林私下与他相告,其他人呢?

    说到这里,行至宣德门前,守门的金吾卫肃立两侧,铁甲在灯下泛着冷光。宫门半开,门外是更深的夜色,隐约可见远处街市的灯火,如星子般稀疏点缀。

    师兄弟二人望着宣德门高高的宫阙。

    郭林道:“当年中了诸科第一次面圣,我不知规矩,早上多饮了碗粥,结果上朝时没地方排解,最后路过宣德门时差点撒在……裤裆里”

    “至今想来仍是好笑。”

    章越则道:“师兄这不好笑,无论过去好的坏的,都是咱们来时路。”

    “你看我们不知不觉,不也是走了这么一大段路吗?”

    顿了顿章越心道,只要灭了党项,朝廷每年所节约军资皆可补偿百姓!

    ……

    章越与郭林分别,之前文彦博和冯京都与他聊过求全不美的事。

    打党项到了这个地步已是可以,不必一定要灭国。

    若是灭了党项,阿里骨势大夺取了党项的地盘,不是一敌已去,又添一敌。

    文彦博和冯京的意见对章越非常重要,因为当初逼高太后下台,舆论不利于章越。

    认为兵谏的事与章越有莫大的关联,他章越是一个野心家,要把持朝政。

    当然兵谏此事,章越不能往蔡卞,韩忠彦二人头上去推,不过自己确实有心纵容,甚至从设立三镇辅军一事,就有铺张开支,让朝廷不得不再变法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的意思。

    所以他请文彦博和冯京回朝出任平章军国重事,就是为了平息舆论。经过半年多执政,在朝中渐渐清理一些宵小,以及不利于自己的言路,现在朝堂上关于章越篡权的舆论早已是渐渐平息下来。

    同时章越也没有对高太后太难看,对于高公纪和高遵裕等人也补上了封赏。

    章越对向皇后更是着意笼络,如向皇后的兄弟向宗回,章越直接提拔为户部侍郎,兼判交引监。

    冯京和文彦博一意求稳,背后也是担心章越功高难制。

    现在章越与二人倒也是添了政见不合的问题。

    章越与保守稳重的文彦博,冯京在政见上,本就有很多南辕北辙的地方。

    原先有更激进的吕惠卿,蔡确,章惇等人在,大家矛盾还没那么明显。

    现在这几人走了,章越与二人的矛盾势必摆上台面,只是不那么激烈罢了。

    现在尚书省的吏部尚书是蔡卞,按照章越‘以义治国’的理念,以后太学出身的官员,将逐步替代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不肯进取的官员。

    还是循序渐进,这时候意气用事不得。

    自己宰国不过半年,便是图此灭国之功确实太急了,再树立党羽有所根基再行此事。

    这一次党项奉降表,确实出乎自己的意料。

    他本想先用一到两年,缓缓打下定难五州,最后毕其功于一役。

    没料到才半年功夫,党项便上了降表,并主动割让三州。

    这让章越计划表大大提前了。

    党项这个民族就是这般,善于隐忍,在形势不利的时候肯委曲求全,到了形势有利的时候就伸展。

    历史上成吉思汗的蒙古七次攻伐,党项都是顽抗到底。

    最后一战才灭了党项。

    当时援兵四绝下的兴庆府,党项仍是坚守了半年。

    蒙古也是见党项这民族太过于难治,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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