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他就像一个技术精湛的外科大夫(5k) (第2/3页)
月台上人流熙攘,空气中混合着煤烟与离别的气息。
许成军提着简单的行囊,一眼就看到了被几位工作人员簇拥在中央的巴琻先生。
虽已在报刊照片上、在文学史的铅字里“认识”了无数次,但亲眼见到真人,许成军心头仍是不由自主地一震。
巴老面容清癯,皮肤带着一种文人常有的、不见日光的白皙,额头宽阔饱满,蕴藏着无尽的智慧与往事的沟壑。他戴着一副那个时代常见的深色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温和而澄澈,仿佛能洞悉世事,却又充满了慈悲。
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皱纹,尤其是那深深的法令纹,更添了几分沉稳与坚毅。与许成军想象中可能有的、属于文坛泰斗的沉重威仪不同,眼前的巴老,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松弛而平和的状态,像一棵历经风雨却依旧从容舒展的古松。
这就是中国文学的顶梁柱之一,是未来无数语文课本的“常客”,是活着的传奇。
刹那间,许成军想起了自己的上一世,离“鲁、郭、茅、巴、老、曹”这等级别的文学巨人最近的一次,也不过是在BJ的老舍纪念馆里,隔着玻璃柜凝视着先生的手稿。
而此刻,他却真实地站在了另一位巨匠的面前。
巴老也注意到了这个独自站立、气质迥异于周围中年作家的年轻人,他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主动朝着许成军招了招手,声音不高,却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祥:
“是成军同志吧?小伙子倒是长得精神,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许成军立刻收敛心神,快步上前,身体微微前倾,执的是标准的、恭敬的晚辈礼。
“巴老,您好!我是许成军。一直拜读您的作品,今天终于见到您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敬意,不卑不亢,却又分寸得当。
巴琻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许成军身上停留片刻,那眼神里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对文学后辈的殷殷期待。
这趟始于上海车站的旅程,对于许成军而言,其意义早已超越了地理上的远行。
他们此行的首站是京城,将在那里与代表团大部队会合,于五号集体乘机前往日本。
机缘巧合,巴老因回上海处理私事,得以与许成军同行。也正因如此,许成军沾了光,和巴老一同被安排在舒适的软卧包厢,其他随行工作人员则分散在硬卧车厢。
上车前,一位细心的工作人员特意低声叮嘱许成军:“小许同志,巴老今年七十六了,别看他精神矍铄,但毕竟年事已高,血压有些高,睡眠也不太好,夜里容易惊醒。路上劳烦您多照看着点。”
进了包厢,巴老听见了只言片语,笑着摆手,带着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温和响起:“莫听他们大惊小怪,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撑一撑,快别忙活了,我们自己来。”
许成军坚持帮巴老将简单的行李安置妥当,此时已是晚上八点。
窗外夜色渐浓,车轮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催人入眠。
许成军虽心潮澎湃,有无数问题想向身旁的文坛巨匠请教,但更怕打扰老人休息,便安静地坐在自己铺位上,没有多言。
却不想,巴老对他倒是饶有兴趣,放好他那副深色边框眼镜,主动开口问道:“刚才你说看过我的书?都看过哪些?”
许成军收敛心神:“巴老,您的《家》、《春》、《秋》激流三部曲是必读的,还有《憩园》、《寒夜》,散文集《随想录》也在拜读。印象最深的是《家》里觉慧的那句‘我是青年,我不是畸人,我不是愚人,我要给自己把幸福争过来’,在我们知青点传抄很广。”
巴琻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后世已经很少谈起他。
不喜欢他的人说他最大的问题是情感发泄过度,和海明威的“冰山原理”正好相反,所以看似感情真挚热烈,但是不耐看,内涵和境界反而虚浅了。
更有甚者,
会说他是一个自以为身分显贵,而且极力维护权贵的人。
一个极端鄙视底层百姓,而且极力羞辱消谴底层人民的人。
一个一听工农兵登上舞台就脑袋爆炸,歇斯底里大发作的人。
但是在许成军看来巴琻就像一个技术精湛的外科大夫,用精准的手术刀技巧切开患者的病灶,露出里面的肿瘤。
然后,他就静静的看着这些肿瘤,你看着他,他看着你。
你有话想说,想说为什么他不切掉这些肿瘤,然而下一刻你就清晰的意识到,他做不到。
你突然很讨厌他,讨厌他为什么把肿瘤切出来,让自己看到这些肿瘤,但你又意识到,这是你让他做的。
于是面对这样一个大夫,你能做的只有沉默,因为他太精准,太深刻,又太无力了。
了解他的,不愿谈他,不了解他的,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所以讨论他的自然就越来越少了。
而这,也正是一些人愿意看到的,他们希望把他遗忘,最好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不过好在,巴琻还留下了一句话,表达了他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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