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求助与思虑 (第3/3页)
他急切地、语无伦次地表态,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价钱,价钱绝对不是问题!人家开什么价,只要我郎天瑞拿得出,砸锅卖铁,卖房子卖家当也绝不还价!
人情,我郎天瑞下半辈子给他当牛做马都行!只要能弄到,几两也行,几钱也行,我不嫌少!只要能救我老娘……”
说到最后,声音哽咽,几乎泣不成声。
阳光明轻轻抬起另一只手,在郎天瑞紧抓着自己小臂、青筋毕露的手背上,安抚性地、但带着力量地拍了拍,示意他放松些。
同时,他的目光再次警惕地、如同鹰隼般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留意他们这角落的私语。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冰冷的严肃,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郎天瑞心上:
“郎科长,您先别激动。听我说完。”
他停顿了一下,确保郎天瑞的注意力完全被自己接下来的话吸引,“这事儿,成不成还在两可之间,希望渺茫。最关键的是,不管结果如何,您务必记住两条。”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紧紧锁住郎天瑞慌乱激动的眼睛:
“第一,这事,绝对绝对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任何人!”
他着重强调,“包括章主任、韦科长、刘科长,还有今天桌上任何一个人,一个字都不能漏!
就当今天聚餐,我阳光明从来没跟你提过海参这茬,就当没这回事。明白吗?”
郎天瑞立刻如同捣蒜般拼命点头,眼神急切而郑重,甚至带着点赌咒发誓的狠劲:
“明白!明白!我懂!小阳你放心,我郎天瑞嘴上有把门的!对谁都不说,打死也不说,烂在肚子里,我用我老娘的名义发誓!”
他下意识地举起右手。
“第二。”阳光明没理会他的发誓,语气更加凝重,带着谨慎和警告,“就算万一……我是说万一,运气好到顶,真弄到了东西,交到你手上。你也绝不能提跟我阳光明有任何关系,哪怕一个字都不行!”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笼罩着郎天瑞:
“东西怎么到你手上的,你自己去编个滴水不漏的说法。
捡的?早年存货?托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随便你怎么编!
但千万,千万别把我牵扯进去!一丝一毫的关联都不能有!
当然了,你最好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儿,只要你自己不说,别人也未必会关心你家老太太吃了什么。
毕竟这东西价格太高,容易引人瞩目,不管是否存在风险,咱们能提前规避,才是最稳妥不过。你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洞悉和沉稳,如同寒冰,瞬间浇灭了郎天瑞狂喜的火焰。
让他心头剧震,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精明和谨慎。
“我懂!我懂!小阳!”
郎天瑞用力点头,眼神变得无比认真,声音也压得极低,“你放心!我郎天瑞在厂里、在社会上混了半辈子,这点轻重还分得清!
就算……就算老天开眼,真成了!那也是我郎天瑞走了八辈子狗屎运,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踅摸到了的!
或者,托了哪个早就断了联系的外地远亲的福!
跟你阳光明同志,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我发誓!要是我说出去半个字,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他再次举起右手,神情激动而决绝。
“那倒不必发这么重的誓。”
阳光明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稍稍缓和了一下过于凝重的气氛。
“就是提醒你,这事多少有点风险,必须慎之又慎,急不得。
我得等时机,慢慢去探。您也别抱太大希望,免得最后失望更大。
过几天,无论成不成,我都会给你一个准信儿。”
“好好好!不急不急!小阳,你慢慢来,稳妥最重要!有消息就好!有消息就好!”
郎天瑞连声答应,脸上的表情里蕴含着感激、巨大的期盼和挥之不去的焦虑。
他紧紧握住阳光明的手,用尽全身力气般用力摇晃了几下。
阳光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湿冷的汗意和那无法抑制的颤抖。
郎天瑞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小阳……这份情……这份天大的恩情……我……我郎天瑞记在心里了!刻在骨头上了!
只要能救我老娘……你……你就是我郎家的大恩人!再生父母!
以后在厂里,在魔都,但凡有用得着我郎天瑞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刀山火海,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爹娘养的!”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带着浓重的江湖义气和孤注一掷的承诺。
“郎科长言重了。”阳光明不动声色地、但坚定地抽回自己的手,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与距离感,“老太太的身体要紧。你先回去休息吧,醒醒酒。等消息。”
他刻意强调了“醒醒酒”三个字。
“哎!好!好!我这就回!这就回!”
郎天瑞又深深看了阳光明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充满了感激、期盼和一丝微不可查的审视,仿佛要将这个年轻秘书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
他一步三回头地,带着一种失魂落魄又满怀希望的踉跄,朝着章伟强他们离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那背影在午后的树荫下晃动,很快消失在梧桐枝叶掩映的拐角处。
饭店门口重新安静下来。
喧嚣散去,只余下阳光明独自一人,站在那片稀薄晃动的梧桐树荫下。
他脸上那谦和温润、无懈可击的秘书式笑容早已敛去,只余下一片深海般的沉静,深不见底。
他微微抬起右手,无意识地捻了捻方才被郎天瑞紧紧抓握、几乎留下指痕的手指。
那微颤的力度、湿冷的汗意和滚烫的绝望,仿佛还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
一盒五百克的淡干海参,冰箱空间里每日自动刷新一次。
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一切都被严格计划的年代,却成了价比黄金、能叩开一扇关键之门的重锤!
成了能改变母亲命运的砝码!
郎天瑞最后那句“刀山火海,尽管开口”的沉重承诺,犹在耳边回响,带着江湖气的滚烫和不容置疑的分量。
阳光明的目光越过喧嚣的街市,投向远处红星国棉厂那几根高耸入云的烟囱。
淡淡的、灰黑色的烟尘正源源不断地从烟囱里喷吐出来,融入灰蓝色的天空。
母亲在织布车间里,那永远微微佝偻着腰、双手在飞旋的纱锭间穿梭不停、被棉絮染白了鬓角的单薄身影,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织布车间……那轰鸣的机器声,那永远弥漫的棉絮,那需要常年弯腰的劳作……
他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悠长的气息。
仿佛要将这午后闷热粘稠的空气,将酒桌上所有的觥筹交错、虚与委蛇、试探观察,将陈国强的怨气、李铁民的荤话、众人的叹息、郎天瑞的绝望与狂喜……所有这一切喧嚣与试探,都一并彻底排出胸腔。
他的手指在卡其布裤子的侧缝边,无意识地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
嗒。
如同棋手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落下一枚决定性的棋子。
风过树梢,沙沙声依旧,绵延不绝,仿佛无数细碎而古老的低语。
这些低语仿佛在诉说着那些隐秘的交换、无声的角力,以及深藏于市井烟火之下的小小谋算。